暫時将猜想埋在心底,石原當即去拜見馬蓋,向後者覆命。
在昆陽縣,他最敬重的便是馬蓋,此次之所以返回昆陽,不可否認去年馬蓋對他的挽留起到了很大作用。
懷着略有些激動的心情,石原來到了馬蓋的班房外。
無需敲門,從敞開的屋門處,他便看到馬蓋埋頭在桌案上寫寫畫畫。
“縣尉。”石原在班房外喚了一聲。
聽到聲音,馬蓋擡頭瞧了一眼,旋即眼眸中就立刻閃過一絲異色,一閃而逝。
“石原,哈,回來了?快進來。”
“是!”
在馬蓋的招呼下,石原邁步走入班房,走到馬蓋的桌前,看着後者正提筆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好奇問道:“縣尉在忙呢?”
“瞎忙。”
見石原低頭看向他桌上的紙,馬蓋也不掩飾,笑着說道:“我在思考一種可用的兵陣……”
“原來如此。”
石原恍然地點點頭。
在他看來,馬蓋思索一種可用的兵陣,那肯定是爲了圍剿黑虎賊。
誰說偏武職的縣尉隻需武藝出衆,識不識字卻不要緊?
不識字,如何看得懂先人留下的兵法?
在暗暗佩服之餘,石原正了正神色,拱手抱拳嚴肅地說道:“卑職石原,特此前來向縣尉覆命,懇請回歸縣衙。”
“準了。”
馬蓋笑着點點頭,伸手示意石原坐下,随口向後者詢問這次返鄉途中的經曆。
石原挑着說了幾樁。
片刻後,見時機差不多了,他便低聲問道:“縣尉,聽說黑虎賊又回來了?”
提到這個話題,屋内的氣氛瞬間就嚴肅了許多,隻見馬蓋沉默了片刻,旋即略皺着眉頭反問道:“你聽說了?”
“唔。”石原點點頭說道:“我在進城時,與城門口的弟兄們聊了幾句,從他們口中得知了黑虎賊的事,方才來縣衙時,又恰巧跟楊敢大哥聊了聊……”
說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馬蓋道:“縣尉,我聽說黑虎賊已有近五百人規模?”
“唔……”
馬蓋微微點了點頭,心下思忖着如何打發石原。
不可否認,他确實很欣賞石原,畢竟石原既有能力爲人又忠義,因此去年當此人爲了返鄉而提出辭呈時,馬蓋出于某些原因,特批了一段假期。
然而,當時的馬蓋萬萬沒有想到黑虎賊會那般強勢地返回昆陽,更沒有想到,黑虎賊失去了原首領楊通,卻換來了更爲強勢的現任首領周虎。
在現如今這個情況下,這石原反而成爲了不安定因素……
想到這裏,馬蓋微微有些後悔當初挽留石原。
“縣尉?縣尉?”
“啊?”
耳邊傳來石原的喚聲,馬蓋這才回過神來,帶着幾分歉意說道:“抱歉,走神了。你不在的這幾個月,縣裏發生許多事……”
石原理解地點點頭,旋即帶着幾分笑意說道:“比如說,王氏女的事?”
馬蓋愣了一下,旋即苦笑着搖了搖頭。
不得不說,每每想到這件事,他便頭疼不已。
拜黑虎賊這個陰損的謠言,他與他夫人鄒氏的關系又緊張了起來。
說起來,其實鄒氏倒也不是反對他納妾,鄒氏隻是氣憤于馬蓋不與她商量——鄒氏最氣憤的是,她丈夫想要納妾的事,居然還是街坊告訴她的。
「……夫君知道妾身當時有多丢臉麽?」
回想起那日妻子的憤慨,馬蓋暗自苦笑。
他必須承認,任何一名女子遇到這種事,無疑都會感到丢臉,可問題是,他是被陷害的啊,被那群無良的黑虎賊!
雖然通過這件事,馬蓋倒也得知了妻子的想法,得知妻子并不反對他納妾,比某位倒了葡萄架的縣令大人幸運多了,但這重要麽?他又沒想過要納妾。
“連你也來取笑我?”馬蓋苦笑着說道。
看着馬蓋苦惱的模樣,石原着實也感到有幾分好笑,不過他倒還真不是想要取笑馬蓋。
隻見他收起笑容,正色說道:“縣尉誤會了,卑職相信劉公與縣尉均是被人陷害,但究竟是何人放出了謠言呢?卑職認爲其中大有蹊跷。”說着,他抱拳問馬蓋道:“縣尉可曾抓到造謠之人?”
“……”
馬蓋緩緩搖了搖頭,半晌後補充道:“這個謠言,短短一日内傳遍全城,縣衙也無從追查。”
“這就愈發證明了卑職的猜想。”
石原正色說道:“雖然這個謠言确實能讓一般人感興趣,但想要在短短一日内傳遍全城,這說明造謠者絕非一人,而是有許多人一起造謠。考慮到黑虎賊趁着這段日子迅速壯大,卑職十分懷疑,正是黑虎賊釋放了這個謠言,混淆視聽,分散我縣衙的注意力,以便他們偷偷摸摸壯大勢力。”
『……』
馬蓋深深看了一眼石原。
作爲知情者之一,他當然知道石原的猜測其實真正的事實還有些出入。
真正的事實是什麽?
真正的事實,是黑虎賊的首領周虎不希望縣城陷入恐慌,因此犧牲他與劉毗來轉移縣人的注意力,順便轉移了縣人對黑虎義舍的關注。
當然,即便沒有猜到全部,但石原确實猜到了大概。
『……該怎麽回覆呢?』
馬蓋思忖了片刻,旋即點點頭說道:“不錯,你所說的,也正是我先前所考慮的……”
聽到這話,石原臉上露出幾許尴尬,讪讪說道:“原來縣尉已經想到了。”
說罷,他不解問道:“既然縣尉已經想到,爲何縣衙卻無行動呢?”
馬蓋搖搖頭說道:“關于‘王氏女’的事,縣衙早已辟謠,但縣人依舊對此津津樂道,不能禁止。至于你說釋放謠言的人或是黑虎賊,這一點我也懷疑,但造謠者不知所蹤,這件事也無法查證,就隻能……”
石原這才恍然大悟。
傍晚,石原與許柏、王聘、陳貴三人受楊敢、賀豐幾位相識捕頭的邀請,一同在城内的酒肆喝酒。
喝到正歡時,衆人不免就聊起了當下津津樂道的話題。
楊敢笑着說道:“馬縣尉還好,劉公可是被這則謠言害得不輕啊。”
聽到這話,在座的人皆笑,畢竟縣衙内的人都知道,縣令劉毗懼内,‘王氏女’的謠言一出,這位可憐的縣令大人每晚就隻能睡在書房裏,縣衙裏的人背地裏暗笑。
聽到衆人議論此事,石原皺眉說道:“爲何不辟謠呢?”
“辟謠沒用啊。”
楊敢攤攤手說道:“謠言傳出來後,我等就立刻出面辟謠了,但沒用,全城的人都對此事好奇不已……”
從旁,賀豐笑着說道:“不怪他們,若非我知曉情況,我也會爲此好奇……石原,換做是你你不好奇麽?”
石原無奈地搖了搖頭,旋即正色說道:“我覺得,縣城内必然有黑虎賊的細作。”
“黑虎賊的細作?”楊敢看了一眼石原。
“唔。”石原點點頭,正色說道:“‘王氏女’一事,确實會勾起一般人的興趣,畢竟劉公也好、縣尉也罷,在縣人眼中都是高高在上的人,涉及到這兩位的事,而且還是這種花事,那肯定會引起衆人關注。……由此可見,黑虎賊着實狡猾,拿這則謠言來混淆視聽、掩蓋事實,以便他們暗中招攬人手而不驚動……”
說到這裏,他轉頭問楊敢道:“楊敢大哥,今早我碰到你時,你說黑虎賊派人在城内招攬人手,縣衙不曾抓到麽?”
楊敢搖了搖頭,從旁,賀豐卻開口道:“我覺得那個黑虎義舍嫌疑很大。”
“什麽義舍?”石原驚愕地問了一遍。
知曉石原剛回昆陽,賀豐解釋道:“你沒聽錯,我說的黑虎,就是你想的那個黑虎。……今年年初,有一個姓陳的财主回到我昆陽,傳聞此人祖籍也在我昆陽,早些年,其父變賣家産外出闖蕩,攢下了一筆财富,後來其父死後,那位陳财主受亡父臨終托付,遂回到了昆陽。此人回到我昆陽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城内開設了一間義舍,無償向人提供免費的素菜與米飯,每日三百人,哦,最近好像提高到每日五百人了……無論是誰都不例外。”
頓了頓,他又說道:“最初,這間義舍沒有牌匾,但忽然有一日,這間義舍挂出了橫匾,橫匾上所刻的,便是我方才所說的‘黑虎義舍’這四個字……”
石原、許柏、王聘、陳貴四人聽得面面相觑。
許柏忍不住問道:“這個黑虎義舍,莫非與黑虎賊有什麽關系?”
“誰知道呢?”賀豐端着酒碗聳了聳肩:“倘若兩者真有什麽關系,那我隻能說,這群黑虎賊也太過于嚣張了。……不過我覺得應該不大可能,倘若那義舍果真與黑虎賊有什麽關系,他們爲何要故意引人注意呢?”
“未必……”
石原微微搖了搖頭,旋即轉頭問賀豐道:“那這間黑虎義舍,可曾做出什麽可疑的舉動麽?”
“義舍倒沒有。”
賀豐搖搖頭說道:“雖然名字取得奇怪,但這間義舍本身倒是真的在做好事,每日都人滿爲患,一些窮苦之人,甚至拖家帶口一日三餐跑到那義舍用飯,那義舍的管事,也從未驅趕,總之,如今那義舍在城内口碑極好,但我聽說在這間義舍附近,每晚都有人會發放一些黑虎賊的信物,隻要得到那份信物,就可以去投奔黑虎賊,拜這所賜,城内原先那些地痞無賴、憊懶之徒,都紛紛投奔黑虎賊去了,倒是讓咱們輕松了不少……”
『黑虎義舍……』
聽着楊敢、賀豐等幾名捕頭你一言我一語的講述,石原暗自将黑虎義舍的位置記在心裏。
雖然楊敢、賀豐幾人不認爲黑虎義舍與黑虎賊會有什麽關系,畢竟在他們看來,天底下不至于會有如此嚣張的山賊,但石原可不那麽認爲。
萬一,黑虎賊就是這麽嚣張,就是這麽肆無忌憚呢?
『……待我明日去會會它!』
在與衆人觥籌交錯之餘,石原端着酒碗暗暗想道。
雖然昆陽并非他的故鄉,但他也不會容忍黑虎賊在昆陽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