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前幾次的‘諸寨會談’,今日大屋内的氣氛可謂是凝重,原因就在于在近段時間,其餘八寨的山寨遭到了嚴重的打擊。
除了陳祖一支的山寨因爲位于應山東側的北部山區,暫時未曾遭到昆陽官兵的襲擊,其餘七家山寨幾乎前後都遭到了昆陽官兵的攻擊,甚至于,作爲曾經八寨寨主之一的孫義,更是被昆陽官兵伏擊緻死,割下首級送到馬蓋的兵營,隻剩下一些僥幸逃脫的山賊,倉皇逃回黑虎寨。
可能正是因爲被迫暫時寄人籬下,因此相比較往日,吳勝、褚角、張奉、馬弘、馮興、劉茂這六位寨主都顯得有些氣勢不足,在大屋内表達自己的看法時總顯得有些拘束,甚至隐隐有些唯黑虎寨馬首是瞻的意思,唯獨陳祖例外,依舊保持着與楊通平起平坐的說話态度。
“拖住黑虎寨,趁機對其餘山寨下手,這顯然就是馬蓋這次的策略了……”
在說這番話時,陳祖心中也隐隐感覺有點不對勁。
有一個疑點他始終無法理解,那就是這段時間馬蓋進攻黑虎寨的力度。
這段日子,馬蓋并非沒有進攻過黑虎寨,其實也是有的,而且不止一次。
但每次馬蓋進攻黑虎寨的力度,卻并不是那麽徹底,往往都是稍稍出現了一些傷亡後就立刻撤退,就仿佛是在試探黑虎寨的實力,等待黑虎寨最虛弱的時機。
可問題是,黑虎寨最虛弱的時機,恰恰就是前幾日張奉、馬弘二人的山寨剛剛遭到襲擊的那會兒。
那會兒諸寨寨主皆爲了保衛各自的山寨,紛紛帶領手下回援山寨,因此那會兒黑虎寨是最最虛弱的。
倘若馬蓋的目的是爲了各個擊破,那麽他應該在那會兒就強攻黑虎寨,一舉擊潰這座應山東部最強大的山寨。
但馬蓋并沒有那麽做,相反,馬蓋加大力度繼續打擊其餘幾家山寨,一舉蕩平了除他陳祖以外的其餘七家山寨,逼得其餘七位寨主不得不放棄各自的山寨,舉寨投奔黑虎寨。
怎麽看都覺得不對勁有沒有?
在馬蓋在搞什麽鬼?
放着最強的黑虎寨不打,偏偏要先圍剿其餘幾家山寨,難道他的目的是在進攻黑虎寨前,先蕩平應山東部其餘的山寨?
但問題是其餘幾家山寨見抵擋不住官兵,必然會舉寨投奔黑虎寨,間接使得黑虎寨變得更加壯大,這并不立于馬蓋攻伐黑虎寨呀。
陳祖覺得,倘若換做是他,他會在前幾日黑虎寨實力最虛弱的時候,先一舉踏平黑虎寨,然後再慢慢解決褚角、吳勝等其餘山寨,在他看來這才是最佳的策略。
但馬蓋偏偏不那樣做,他似乎是鐵了心要先剿滅其餘幾家山寨——他就想不到他的舉措會變相幫助黑虎寨麽?
陳祖想來想去都覺得這不像是一位縣尉會做出的理智判斷。
但眼下的局面,也容不得他花費更多精力去細想這件事背後是否存在蹊跷,畢竟當務之急,還是要幫助楊通守住黑虎寨,否則一旦黑虎寨被馬蓋攻破,馬蓋說不定會率領昆陽官兵順勢讨伐他陳祖的山寨,試圖一舉剿清應山東部所有的山賊。
到那時,他陳祖的山寨恐怕也會遭到覆滅。
想到這裏,他轉頭看向面色陰沉的楊通,問道:“眼下七寨前後覆滅,毫無疑問,那馬蓋接下來必然将對貴寨發起猛攻,不知楊寨主可有退敵之策?”
在大屋内諸山寨寨主的注視下,楊通沉吟了片刻,忽然轉頭問郭達道:“郭達,倘若死守山寨,有幾分勝算能擊退官兵?”
“不好說。”
郭達搖了搖頭,沉聲說道:“這次,馬蓋顯然是吸取了前兩回失利的教訓,反過來把咱們給耍了,趁機襲擊了其餘幾家山寨,更麻煩的是,這次官兵攜帶了大量的弩,試圖借助兵器的優勢擊潰咱們。……舊寨幾乎無險可守,倘若勉強要守,我擔心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楊通挑了挑眉,問道:“你的意思是,退守新寨?”
“唔。”
郭達點了點頭,說道:“新寨位于此間山頂,距山下有三、四十裏山路,期間山道崎岖,又有斷崖、峭壁,倘若馬蓋率領官兵殺入深山,咱們可以于山中設下埋伏……不像舊寨,倘若馬蓋鐵了心要強攻,我等幾乎無險可守。”
“我考慮考慮。”
說着這話,楊通再次陷入了沉思。
見此,褚角、吳勝等七寨寨主面面相觑,這次的會議也就草草結束。
待會議結束後,褚角帶着義子褚燕來到楊通替他們安排的住處。
此時,七寨的婦孺,已經都安置在黑虎寨位于此間山頂的新寨,留在黑虎寨舊寨的,都是七寨當中身強力壯的山賊,褚角一夥亦是如此。
因此,褚燕暫時倒不擔心寨内的婦孺,他擔心的是黑虎寨能否擋住昆陽官兵的進攻。
他問褚角道:“父親,您說這次黑虎寨能否擋住昆陽官兵的進攻?”
“不好說。”
褚角搖了搖頭。
别看黑虎寨兩次擊退了昆陽官兵,但就像郭達所說的,這次昆陽縣明顯動真格的了,動用了一批軍械庫内的弩具,昆陽縣将那些弩具發放給征募的鄉勇與遊俠,讓他們借助此物射殺應山的賊寇,不得不說這些弩具确實給應山的賊寇們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見一向有主見的義父都看不出勝敗如何,褚燕皺了皺眉,低聲說道:“倘若黑虎寨擋不住,那咱們該何去何從?投奔陳祖?”
“先莫要下定論。”
褚角擡手打斷了義子的話,搖搖頭說道:“今日我觀黑虎寨的衆人,雖楊通面色陰沉,但陳陌、王慶二人卻頗爲從容鎮定,我覺得黑虎寨未必沒有退敵之策。大不了就像那郭達所說的,退守山頂的新寨……至于你所說的投奔陳祖,反而是下策。倘若黑虎寨亦無法保全,你覺得陳祖的山寨可以躲過一劫?呵。”
他輕笑着搖了搖頭:“方才在那大屋商議對策時,那陳祖最是積極,你以爲他當真那般仗義?不!因爲陳祖知道,一旦黑虎寨覆滅,下一個遭殃的就是他的山寨。”
褚燕恍然大悟,皺着眉頭說道:“義父的意思是,唯有助黑虎寨擊退昆陽官兵,咱們才有活路?”
“唔。”褚角重重點了點頭:“倘若那馬蓋果真如陳祖所言那般,對黑虎寨發動猛攻,咱們就必須聯合楊通與陳祖,聯合其餘諸寨的人手,拼死抵擋,咱們如今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可問題是,楊通等人看上去并沒有什麽退敵之策啊。”褚燕皺着眉頭說道:“楊通今日甚至在考慮是否要退守新寨……我就不明白了,他擊退了馬蓋兩回,怎麽這次就被馬蓋給吓到了呢?他手下的陳陌、王慶、牛橫三人,就像義父所說,身手了得,可怎麽還沒打就心怯了呢?就不能像上回那樣,來個先下手爲強麽?”
“……”
聽到褚燕的話,褚角捋了捋胡須,眼眸中閃過幾許困惑。
他也覺得褚燕所說的話并非沒有道理,此次馬蓋率領的昆陽官兵的确相當厲害,明顯就是吸取了前兩回失利的教訓,但即便如此,黑虎寨也未必就完全沒有勝算。
就像褚燕所說的,爲何黑虎寨不嘗試一下像上次那樣的襲營呢?
上回黎明前的那次襲營,可以說是近乎将馬蓋的數百人營寨一舉擊潰,就連褚角都必須承認是一招非常高明的計策,但這次,楊通與郭達卻連嘗試襲營都不嘗試一下,開口就是想撤到新寨去,這讓褚角感覺有點奇怪。
『難道那楊通果真被昆陽官兵此次的聲勢給吓住了?』
捋了捋胡須,褚角着實有些想不通。
想來想去,他決定先看看楊通等人的打算,畢竟他們現如今寄人籬下,實在不好去教楊通一夥什麽,以免有反客爲主之嫌。
正如褚角的猜測,此時郭達已經有所行動了,但是郭達的行動,卻與褚角想象的大相徑庭,就當絕大多數人都在考慮如何擊退昆陽官兵時,郭達所考慮的,則是如何兼并其餘七寨的人。
爲此,郭達當晚邀劉黑目到他屋内喝酒。
對于如何應對昆陽官兵的圍剿,當前黑虎寨内主要分兩種态度,其一是退守新寨。
持這個态度的人,明面上當前就隻有郭達一人,但事實上,楊通與趙虞都是支持的,包括陳陌與王慶——這二人既不支持、亦不反對。
這顯然,這五個人都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而絕大多數的人則持另外一種态度,即堅守舊寨。
除了陳祖、褚角等外人,亦包括牛橫、劉黑目、劉屠等黑虎寨内部的人。
因此,當晚上郭達借着邀請喝酒的借口,假意希望劉黑目改變主意,支持他‘退守新寨’的策略時,劉黑目頓時就心生不快了。
他皺着眉頭對郭達說道:“郭達,在這個寨中,除了楊老大我平日裏最敬重你,可沒想到你居然是一個如此貪生怕死的人,那馬蓋尚未率領官兵殺上山來,你便百般勸說老大退守新寨……”
想來劉黑目萬萬也不會想到,他這一番話,恰恰正中郭達的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