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靜女的二叔、二嬸确實懶得可以,趙虞估計那些衣服換下後堆在盆中已有些時日了,以至于聞起來有一陣發黴的味道,還有些發酸,讓人很是不适。
期間換衣的過程,靜女怕羞,便不詳細描述了。
等到二人換好衣物,天色已經大亮,趙虞與靜女相互看着對方,均感覺有些滑稽,畢竟小孩子穿着成人的衣物,怎麽看都覺得别扭,好在這個年代,窮人家爲了節省開支,這樣的事倒也屢見不見,不至于會引起外人的懷疑,最多就是讓人覺得好笑罷了。
将多出一截的袖口、褲腳卷起,用腰帶緊緊幫助寬松的衣服,腦門上包上一塊布,就這樣,兩個窮苦人家的小孩就出現了。
至于換下來的兩身衣物,趙虞本意是找個地方遺棄,但靜女舍不得,畢竟那身羅裙是她從鄉侯府裏帶出來的,雖然并非周氏親手所制,卻也可以視爲她在鄉侯府裏的美好回憶。
因此她提議找個地方埋藏起來,待日後二人穩定下來後再回來尋找,作爲日後的想念。
類似的想念,還有靜女随身攜帶的那塊手絹。
那本是趙虞的手絹,是周氏親手繡的,上面還有趙虞的幼名‘虍兒’,當日趙虞與王直在鄭鄉發生沖突的那一日,趙虞曾借給曹安擦拭鼻血,然而随後就被看不過眼的靜女奪了回來。
而這,也是二人唯一從鄉侯府裏帶出來的、對于周氏的想念。
“你帶着吧。”
看着那塊手帕上刺眼的‘虍兒’繡字,趙虞心中一陣難受,連呼吸都有些不暢,他最終還是将此物塞到了靜女手中。
他怕自己壓制不住心中的憤怒與仇恨,因爲理智告訴他,首先要帶着靜女活下來,找到穩定的安身之地,然後才能設法報仇;否則,就當下盲目地四處尋仇,那純粹就是愚蠢的行爲。
可話說回來,如今哪裏才能成爲二人的安身之處呢?
在樹林裏幾塊凸起的岩石旁,靜女仔細地折疊好自己的羅裙,然後用曹安的衣服将其仔細包裹,埋入土中。
趙虞在旁瞧見,忍不住說道:“若曹安得知,他會傷心的。”
靜女的臉稍稍紅了一些,辯解道:“少主跟我很快就能找到安身之地,到時候就回來将這兩身衣物挖出來……”
說着,她小聲又補充了一句,連她自己都覺得心虛:“……不礙事的。”
“……”
趙虞苦笑着搖了搖頭。
其實他一直覺得曹安挺好,而事實也證明那小子确實稱得上忠肝義膽,但張季、馬成、靜女三人卻一直看不慣曹安,他們都偏執地認爲曹安會把趙虞帶壞。
一切準備就緒,趙虞與靜女分别記下了位置,随後走出了樹林。
當前投奔何處?
在靜女埋藏那兩身衣物時,趙虞就在思考這個問題。
說實話,此刻他眼前有不少選擇。
比如,前往魯陽縣城,投奔縣令劉緈。
這位劉縣令雖然與他家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但彼此也熟絡,應該會庇護二人。
但趙虞吃不準那些梁城軍軍卒是否還在魯陽的縣城守株待兔,倘若是,那麽他們投奔縣城,無異于自投羅網。
爲了謹慎起見,這一條可以去除了。
類似的還有投奔鄭鄉。
當然,這不是說鄭鄉會收容他們,而是說在鄭鄉,還有鄭羅等幾名鄉侯府的衛士,倘若趙虞能找到他們,他或許就能收到一股不小的助益。
前提是鄭羅等人對他趙氏依舊忠心,且鄭鄉并沒有梁城軍的軍卒去搜查……
當然,看那夜張純、張應、牛繼等府内衛士的英勇與忠誠,趙虞對鄭羅亦充滿信心,相比之下,他更擔心鄭羅等人已經遭遇不測,哪怕往好了想,這些當時在外的衛士,恐怕也已被迫踏上了亡命之旅。
畢竟在那一夜,憑那些梁城軍軍卒對他鄉侯府上下趕盡殺絕的态度,趙虞不認爲鄭羅等在外的衛士能不受波及。
就當趙虞一邊趕路一邊思忖之時,忽然靜女拉住了他的衣袖,驚慌地提醒:“少主,前面有人……”
趙虞心中一驚,凝神看向遠處,隻見在遙遠處,好似确實有人,而且人數還不少的樣子。
不可否認二人眼下着實有些草木皆兵的惶恐,他倆就逃離了官道,躲在旁邊的一片小樹林裏觀望。
但片刻之後,趙虞證實了他二人的警惕确實是有必要的,因爲那真的是一隊手持長矛、身披甲胄的軍卒,從大概魯陽縣的中心而來,朝北邊而去。
雖然那隊軍卒并未舉有任何旗幟,但瞧對方的姿态,這些人肯定是軍卒無疑,畢竟一般縣卒身上基本是沒有穿戴皮甲的,而軍卒則是兵甲齊備,一眼就能看出兩者的區别。
而魯陽縣這段時間,境内就隻有一股軍隊,那就是梁城軍,也就是那一夜襲擊他魯陽鄉侯府的那支軍隊。
『這是……在擴大搜查範圍麽?』
與靜女一起躲在官道旁的小樹林中,趙虞看着遠處那隊士卒徐徐經過,心下暗暗對自己說道:魯陽不能待了,得盡快離開。
想到這裏,趙虞立刻放棄前往魯陽縣城的打算,決定直奔葉縣。
說實話,雖然葉縣距離較遠,但投奔葉縣縣令毛公,确實要比投奔劉緈更好,趙虞記得父親魯陽鄉侯在世時曾提過,别看毛公隻是一介縣令,但其以酒會友結識了朝廷的高官,也就是毛公尊稱爲‘陳公’的大人物。
雖然趙虞不知這位陳公究竟是誰,毛公也不想透露,但回想起毛公當初有一次神秘兮兮說着‘不可說、不可說’那樣的話,趙虞直覺認爲,那位陳公可能是相當不得了,絕對要比那個自稱梁郡都尉的童諺位高權重。
而憑着毛公與他父親魯陽鄉侯十幾年的交情,趙虞毫不懷疑毛公肯定會出手相助。
唯一的前提是,他們能混入葉縣,見到那位毛公。
畢竟前一陣子,葉縣也駐紮有梁城的軍隊,不知眼下情況如何,趙虞決定是葉縣探探情況,實在不行,再另想辦法。
當日,寒風凜冽,趙虞與靜女拉着手戰戰兢兢地走在官道上,逢人就躲,以至于臨近黃昏時,他們才堪堪進入葉縣縣域,距離縣城尚有一段距離。
眼瞅着夜色将至,趙虞心中也有些焦慮,急切想要找一個能擋風的地方落腳。
忽然,他看到前方隐約有火光。
感受到靜女冰涼的小手,趙虞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湊了過去。
火光的源頭,是幾間破舊的草棚,待等趙虞、靜女靠近的時候,那裏已經聚了一些人,這些人将馬車停在草棚外,聚在三堆篝火旁取暖。
借助篝火的光亮,那些馬車上豎着的旗幟,讓趙虞瞳孔一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魯葉共濟!
那些馬車的旗幟上,就挂着‘魯葉共濟’的旗幟。
這些人,是魯葉共濟會的商賈!
靜女也被周氏教過識字,也認得那些字,見此小臉一慌,拉着趙虞小聲說道:“少主,咱們走吧。”
她之所以害怕,是怕這裏有人認出趙虞與她,爲此引來追兵。
這一些,都是趙虞在下山之前叮囑過她的。
但趙虞捏着靜女冰涼的小手,決定與這些商賈接觸看看,反正他倆已換了裝束,隻要不是遇到像魏普、呂匡等特别熟悉的商賈,其他人應該不會将他們認出來。
爲了謹慎起見,趙虞從地上拾起一小塊泥土,将其揉碎後,抹在靜女與自己的臉上,然後又拉低了額頭的頭巾,盡可能地将臉隐藏在寬大的衣服裏。
待準備就緒後,他拉着靜女的手小心地朝着那些走去,壓低聲音問候:“幾位好心的叔叔、伯伯……”
盡管趙虞先前想着,一旦情況不對就拉着靜女逃走,但事實他還是挺走運的,這裏并沒有他認識的人,且态度還算湊合,雖然遠遠談不上和藹可親,甚至瞧了他倆的打扮還有些嫌棄,但終歸不至于心狠到無視兩個小孩凍死。
在提出懇求之後,趙虞與靜女有驚無險地在其中一堆篝火旁坐了下來。
甚至于,有一名中年男子還好心地給了趙虞與靜女各一個米餅,讓趙虞頗爲感激,暗自記住了這個似乎叫做蔡裕的大叔——後者似乎是魯陽商賈楊繼家中的管事之類。
當然,這位叫做蔡裕的大叔也詢問了趙虞與靜女二人的底細,趙虞便将他預先編好的說辭告訴了對方。
蔡裕聽後很是感慨:“是從宛南逃至我魯陽啊,那可真是艱辛。對了,小兄弟,你二人不妨去投奔我魯陽的幾處工點,那幾處工點是我魯陽以工代赈的場所,聽不懂沒關系,隻要你倆到了那裏,聽從安排,每日勤勞做主,就有人管你們的飯……”
聽到這話,趙虞實在不知心中什麽滋味。
然而就在他正準備點頭之際,卻忽聽另外一堆篝火處有人說道:“别說,老蔡,鄭鄉那幾處工點全亂了,哪還有心思再收容難民?”
說着,那人冷哼一聲,滿是嘲諷的說道:“一夜之間,鄉侯家上上下下兩百餘口都被殺盡,然後就說鄉侯一家勾結叛軍、謀反作亂,這死無對證的,可真有意思……直把人當豬狗般糊弄!”
“噤聲!”
從旁,有人嚴肅地提醒道:“縣衙昨日才公布的,莫胡說八道……不要命了?”
“嘁!……那劉緈,看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人罵了幾句,覺得沒趣,自顧自喝起了酒。
在衆人一陣沉默中,趙虞盯着手中的餅,按捺着心中的震驚。
幕後之人陷害他家,稱他家勾結叛軍、謀反作亂,這事并不出乎他的意料,讓他震驚的是,魯陽縣衙居然承認了這個荒唐的說法?
那位劉公……屈服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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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陷害他家的兇手。
拍拍靜女的手,安撫着明顯露出驚慌之色的她,趙虞沉着臉咬了一口手中的餅。
面無表情地咀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