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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二日……大概。
此時天色尚蒙蒙黑,在那堆很小很小的篝火前,靜女偎依在趙虞懷中,靜靜聽着趙虞講述下山後的注意事項。
首先要注意的是二人的名字——當然,主要指的是趙虞。
“……此次我趙氏蒙難,疑點重重,其中肯定有何陰謀,爲防打草驚蛇,從今日起,若有外人問起,我就叫做周虎……”
“周?”
靜女微微擡頭,眨眨眼看着小主人的側臉:“是……夫人的姓氏?”
“……”
趙虞沉默了片刻,揉了揉靜女的頭發,繼續說道:“而你,則是我的弟弟,周靜。”
正如靜女所猜想的那樣,趙虞給自己起了周虎的假名,其中的周姓就是爲了紀念他的母親周氏。
畢竟周氏待他,真的是呵護備至……當然,他父親魯陽鄉侯待他也很好,但‘趙’這個形式,放在當下實在太惹眼了,天曉得那個童諺、那些梁城軍的軍卒是否還在魯陽境内四處搜查,趙虞認爲還是謹慎些爲好。
“周……靜?”
靜女癡癡地念着自己的新名,感覺有些遲疑。
見此,趙虞不解問道:“不好聽麽?”
“不、不是。”靜女下意識地搖搖頭,旋即吞吞吐吐地說道:“奴隻是……隻是……”
她擡頭看向趙虞的側臉,患得患失地小聲問道:“那是夫人的姓氏,奴真的可以……可以姓周麽?……不會冒犯夫人吧?”
看着靜女那期盼中帶着幾許惶恐的目光,趙虞笑了笑,稍稍将她摟了摟,笑着說道:“當然,我娘一直很喜歡你,把你視爲半個女兒,怎麽會是冒犯呢?”
聽到這話,靜女臉上浮現出掩飾不住的喜悅,可忽然間,她的眼眶又立刻充滿了晶瑩。
顯然,她是想到了周氏,想到了那位她曾偷偷當做母親般的周氏。
看着方才還很高興的靜女忽然變得沉默,趙虞感同身受。
但他知道,現在不是難過傷心的時候,他必須振作起來,先帶着靜女找到可以容身的立足之地,然後想辦法找到仇人,報仇雪恨。
父親與母親已經不在了,他那位兄長趙寅……也不知能否在那一晚逃出生天,倘若不幸被那些軍卒所害,那麽他趙虞,便是魯陽趙氏最後的直系血脈,若他不能振作起來,誰來替魯陽鄉侯夫婦報仇?誰來替他魯陽鄉侯府上上下下二百餘口人報仇?
将傷感逼回心中,趙虞長長吐了口氣,鄭重地說道:“我叫周虎,你叫周靜,我兄弟二人從宛北逃至魯陽。父親叫做周……瑜?唔?唔……這個回頭我再想想,若有人問起,我來回答,記住了麽?”
靜女顯然也知道分寸,點點頭正色說道:“記住了,少主。”
“少主?”趙虞有些無奈地說道:“你這一開口就拆穿了啊,你得叫我兄長,或者哥哥。喊一聲試試?”
“兄……長?”靜女順從地嘗試喊了一聲。
鑒于她與趙虞的關系并非純粹的主仆,她還是他日後的侍妾,因此,喊趙虞一聲兄長或者哥哥,她倒也不感覺有過多的羞澀,畢竟她與趙虞日後遲早還會有令她更羞澀的關系。
她隻是感覺有點别扭。
“爲何是弟弟呢?不能是妹妹麽?”她忍不住問道。
聽到這話,趙虞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靜女沾染了幾分塵土的臉頰,解釋道:“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防止有人貪圖你的模樣……”
“哦哦。”靜女恍然大悟,點點頭稱贊道:“少主懂得真多……呀!”
在趙虞無奈的目光下,她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頭。
還是那句話,吐舌頭這種動作,隻有可愛的小女孩去做才會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在決定了下山後的假名後,第二件事,就是想辦法找兩身尋常的衣物換下。
趙虞如今身上穿的,雖然是曹安的衣物,雖說遠不及趙虞本身的衣物惹眼,但明眼人還是能夠一眼看穿這身衣物出自有錢人家的家仆,而靜女身上的侍女服,那就更惹眼了——男兒身,怎麽會穿那種一看就知道偏向女性化的侍女服呢?
想要不惹人注意,就必須換掉這兩身。
片刻後,趙虞吩咐靜女背過身,旋即沖着那對篝火解決了一下,以最便利的方式将那堆篝火熄滅。
看着熄滅的篝火,趙虞忽然有種背後即是懸崖的絕境感。
如果可以的話,他更想繼續與靜女躲在應山的山中,在躲藏一陣子,靜女出身貧窮人家,很小就懂得采摘野菜、山果補貼家中生計,而他也懂得一些制作簡易陷阱的辦法,二人齊心協力,即便不能吃飽,也未必不能在這荒山中再住一陣子;而相比之下,下山之後前途渺茫,可能下一刻,他們就會被那些兇惡的梁城軍軍卒抓住、殺死。
但……
“少……唔,兄長,你……你好了麽?”
不遠處,靜女用明顯帶着幾分羞澀的語氣問道。
“呋。”
趙虞點了點頭:“好了。”
在依舊漆黑的環境下,靜女有些冰涼的小手與趙虞牽在一起,趙虞最後看了一眼那堆熄滅的篝火。
這堆篝火,是他與靜女三日前花了巨大精力點燃的,此後的三日裏,他與靜女小心照看着這堆篝火,而如今,無論将來成敗如何,他們都不再需要它了。
“走了。”
趙虞低聲說道,既是說給靜女聽,同樣也是說給他自己聽。
旋即,他牽着靜女的手,小心地朝着山下走去。
至此,他再無退路!
下山之後,靜女便領着趙虞朝她原本的家而去。
二人并非是決定去投奔靜女的叔叔與嬸嬸,像那種能把自己侄女賣掉的叔叔與嬸嬸,根本不值得信任,靜女隻是決定去‘弄’兩身衣物而已。
說得好聽‘弄一身’,難聽點就是偷竊,這是趙虞與靜女兩個十來歲的孩童當前唯一的辦法了,畢竟趙虞也好、靜女也罷,他們當然不能穿着身上那一身招搖過市,那純粹就是嫌命長了。
至于從哪‘弄’,趙虞原本是想就近找個山村弄兩身,但靜女卻建議去她原來的家。
原來,她的家就在應山山腳下一帶。
“我二叔跟我二嬸當初他們把我跟弟弟賣到府裏,我原以爲他們是爲我姐弟好,後來聽曹管事說起才知道,他們把我姐弟賣了不少錢,今日正好找他們讨回來……”
靜女故作很氣憤的樣子。
但事實上,她其實不恨她的叔叔嬸嬸——可能最初有過氣憤,但後來,她反而有些慶幸。
畢竟,若非她叔叔跟嬸嬸将她姐弟賣到鄉侯府,她又如何能碰到像母親一樣溫柔待她的周氏,又如何能碰到她将追随一生的小主人……或者,男人呢?
她之所以那麽說,一來是她家确實離這邊比較近,二來,她不希望她的小主人去偷竊。
她的少主,是尊貴的人,怎能去做那種不好的事呢?
那些不好的事,就由我靜女來做吧,她承諾過夫人,會好好照顧這位二公子。
趁着夜色來到靜女原來的家附近。
靜女原來的家,是魯陽境内應山腳下的一條很偏僻的小村,很小很小,據靜女在途中解釋,整個村也就隻有十幾戶,并且也不挨在一起,而她家在村東,四周都是田地,隻要小心一些,應該不會被人發現。
不得不說,行竊這種事,趙虞與靜女都是第一次,自然莫名的緊張。
趙虞與靜女商議:“你替我望風,看有沒有人注意,我進屋去弄兩身……”
然而靜女使勁搖頭:“少主,還是我去吧,你替我看着……那是我家,少主沒有我熟悉,即便被叔叔嬸嬸抓到了,他們應該也不會把我怎麽樣,最多就是驚訝于我爲何回來,然後想辦法要把我趕回去,這樣我還能找機會逃出來。”
這個理由相當充分,趙虞也無法反駁。
于是二人決定下來,由趙虞在外面望風,靜女悄悄到她家弄兩身衣物。
“小心。”
趙虞捧着靜女的臉叮囑道。
“嗯。”
靜女點點頭,在趙虞關切的目光下,蹑手蹑腳地悄悄走近她家的院子,旋即撩起羅裙,從那約有六七尺高的土坯牆翻了進去——雖然看着不是很真切,但趙虞确定靜女是翻進牆的,畢竟靜女身上那身夾雜青白的裙服,在尚未天亮前的黎明還是蠻惹眼的。
不得不說,這有點刷新趙虞對靜女的認識。
這一行,很順利,沒過多久,靜女便又悄悄從土坯牆内翻了出來,噔噔噔地跑回了趙虞身邊,小臉亢奮地對趙虞說道:“少主,我拿到了。……我二叔跟我二嬸還是那麽懶,換下的衣物通通都丢在盆裏。屋内那麽黑,我也分不清那身跟那身,索性都給抱過來了。”
趙虞本想誇獎靜女兩句,但忍不住還是問了出口:“靜女,你以前……經常翻牆麽,感覺你挺熟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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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女愣了愣,旋即羞地滿臉通紅。
事實上,她小時候并沒有周氏以及眼前這位二公子所以爲的那樣恬靜,翻牆、爬樹、掏鳥窩,這些村子裏其他小孩會的,其實她都會。
畢竟窮人家的小孩,也沒人管教,直到後來跟着周氏,經周氏細心教導,她才知道有些事是女兒家不應該去做的。
“少主莫要取笑奴,奴那時年幼,不懂事……”
近距離看到趙虞臉上幾分壞笑,靜女滿臉羞澀。
趙虞笑着揉了揉她的頭發:“好好。……趁天色還未大亮,咱們趕緊挑一身,剩下的丢回院子裏去,免得你叔跟你嬸連一身可換的衣物都沒了,快。”
“嗯。”
片刻後,天色放亮,村裏響起了一個男人的喊聲,驚擾了鄉鄰。
“哎喲,哪個挨千刀的蟊賊闖進我家,将老子的衣物丢在院裏……該死!還拿去了一些……”
然後就是一陣罵聲。
遠處,趙虞與靜女聽到身背後的動靜,心虛的他倆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脖子。
在對視一眼後,二人仿佛兩隻受驚的兔子般,各自抱着一身衣物,倉皇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