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數日前,就當趙虞帶着靜女幾人抵達宛城,打算從王尚德手中騙取一份通市憑證時,魯陽鄉侯夫婦攜長子趙寅也差不多時候抵達了郾城。
郾城,隸屬于颍川郡,是比之葉縣規模更大的大縣,流經魯陽的沙河在此彙入汝水,而汝水又在此出現分支,其中一支向東南而行最終彙入颍水,這些天然構成蛛網般的便利水路,促成了郾城的商市繁榮,使之成爲不亞于沿黃河、沿大江的繁華大縣。
即便是近些年來天下大旱,擁有豐富水源的郾城也幾乎沒有受到什麽影響,而更重要的是,這座城池至今還未受到難民的沖擊。
十月下旬,魯陽鄉侯夫婦攜長子趙寅抵達了郾城,在出示了路引後,一行人順利進入了城中,接下來,他們将拜訪趙周氏的娘家,郾城周氏。
郾城周氏并非豪門氏族,當年周氏一家家境貧困,直到趙周氏的父親周節、周守正出生時,周家依然是那般田地。
随後周節長大成人,以家中僅有的那些錢作爲盤纏,走南闖北,這才逐步積累了周家如今的财富,使他郾城周氏成爲附近一帶頗具名聲的糧米巨商。
不過後來周節逐漸上了年紀,周家開拓資本的速度難免也逐漸慢了下來,但不可否認,周家迄今爲止積累的财富,仍然還在魯陽趙氏之上。
“兩位兄長今年歸家麽?”
在乘坐馬車前往周氏府邸的途中,魯陽鄉侯有些忐忑地詢問妻子周氏。
他口中的兩位兄長,便是指的周氏的兩個哥哥。
周氏是魯陽鄉侯的老丈人周節膝下最小也是最寶貝的女兒,她上面還有兩個哥哥,長兄叫做周韫,字世積,目前大多數時候都在徐州那邊結掌老爺子的家業,常年不歸家;而次兄叫做周傅,字承德,目前暫時定居在定陶,一邊幫助兄長管理家業一邊讀書,前幾年據說想要當官,但迄今爲止也沒什麽确切的消息傳來。
反正周氏并不看好她次兄,畢竟在她印象中,她二兄性格懶散,遠不如長兄周韫勤勉踏實,屬于那種得過且過的性格,說得好聽這叫性格豁達、放蕩不羁,說得難聽就是不知進取。
但話說回來,這周氏兩兄弟,與魯陽鄉侯夫婦的關系都非常不錯。
仿佛是看穿了丈夫的心思,周氏輕笑着說道:“妾身亦不知具體,不過,我勸夫君莫要抱太大希望……夫君也知道,妾身兩個哥哥與父親關系都不和睦。”
說着,她看了一眼尚在車廂内補覺的趙寅,暗中用手指戳戳丈夫的胸膛,小聲說道:“夫君要引以爲戒,莫要對寅兒、虍兒太過嚴厲,否則我那兩個哥哥就是例子。”
魯陽鄉侯默不作聲。
不多時,一行人便來到了目的地,郾城周氏的祖宅。
周氏一家的祖宅,在郾城的東城,是城中頗爲常見的百年老宅,占地也不算大,說實話并不怎麽匹配如今的周家,周韫、周傅兄弟倆本來打算将周邊的宅邸買下來,将祖宅擴大一些,順便再翻修一下,将家裏的舊物翻騰出去。
但念舊的老爺子不同意,說是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不可輕動,說到激動處罵兩個兒子道:“我這把老骨頭也是舊物,把我也丢出去算了!”
于是周氏兄弟都不敢再說,隻是将祖宅翻新了一下,然後就逃地遠遠的,幾年都不見回家一次。
“寅兒、寅兒。”
見到了自己娘家,周氏喚醒了睡地迷迷糊糊的趙寅。
而魯陽鄉侯則已走下了馬車,站在老嶽丈的府門前四下打量。
此時在周家的府門前,正有府内的老仆拿着掃帚清理積雪,待看到魯陽鄉侯後,一臉驚喜地迎了上來:“這不是姑爺麽?姑爺,老福給您見禮了。”
“使不得,使不得。”
魯陽鄉侯趕忙伸手攙住那位老仆。
他認得對方,那老仆叫做周福,是跟了他老丈人幾十年的老仆。
“福伯,身體還硬朗啊。”魯陽鄉侯與老仆打招呼道。
“哈哈,當年我也是能跟着老爺抗幾百斤米的,如今不行了,老爺也不許我幹重活,叫他多陪他熬幾年,到時候還能一起入土,哈哈哈……對了,姑爺,隻有您一人麽?小姐她……”正說着,老福便看到周氏領着長子趙寅從馬車上下來,他趕忙上前見禮:“小姐,小公子。”
周氏亦領着兒子笑着與老福見禮:“寅兒,叫福爺爺。”
趙寅很聽話,拱手行禮喊了一聲,聽得老福連連擺手口稱使不得,但布滿褶皺的老臉上卻滿是笑容。
“咦?小二公子呢?”老福忽然驚訝問道。
周氏微笑着解釋道:“虍兒留在魯陽了。”
“哦哦。”
老福有些遺憾地點點頭,旋即他好似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趕忙說道:“看我這記性,姑爺,小姐,請進,我去禀告老爺。”
說罷,他轉身風風火火地跑向府内,驚得魯陽鄉侯與周氏都在後面喊,叫他小心一些。
畢竟這老仆也是上了年紀了。
旋即,府内便奔出幾名仆從,在向魯陽鄉侯夫婦二人行禮後,從幾名衛士手中将馬車接了過去。
周氏正準備帶着兒子進府,卻看到丈夫駐足在府門前。
眼珠微轉,她揶揄道:“夫君,這次本就是你要來的,難道這會兒您後悔了?”
“後悔倒不至于……”
魯陽鄉侯稍稍吸了口氣,表情有些不自然。
平心而論,郾城周家絕大多數的人都待他很好,不,可以說,其他都待他很好,無論是嶽母周張氏,還是周韫、周傅兩兄弟,亦或是周家上上下下的仆從,唯獨一個人例外,每次看到他就跟看到仇人似的,而這個人就是他的老嶽丈,周節、周守正,一個固執到讓人受不了的倔老頭。
說實話,要不是沒辦法,魯陽鄉侯決計不想來這裏。
“走吧。”
定了定神,魯陽鄉侯帶着妻子走入了府内。
周家的祖宅,是那種很常見的宅邸,面積不大,也沒有什麽前院後院,整座宅内就隻有北、東、西三排屋子,也正是因爲這,沒等魯陽鄉侯夫婦進府後走多遠,他們便看到老福領着一對老夫婦站在北側的屋前。
這對老夫婦,正是周家的家主周節,與老妻周張氏。
“父親、母親。”
周氏趕忙領着趙寅上前行禮。
與周節相比,張氏較爲激動,走上前幾步輕輕與女兒抱了一下,略帶責怪地說道:“兒啊,你可回來看望爲娘了……”
“娘。”周氏有些過意不去,不過還未等她解釋什麽,便見母親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說道:“我兒無需解釋,爲娘都知道。”
說罷,她轉頭對老伴說道:“老頭子,你女兒帶着姑爺來看你了,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麽?”
“哼!一都不見回來一次,老夫還沒死呢!”
重哼着,周家家主背着雙手徐徐走了過來。
周氏趕忙行禮拜道:“父親,不孝女兒給您行禮了。”
在旁,趙寅亦恭恭敬敬地行禮拜道:“孫兒見過外祖、外婆。”
“……”
周家家主繃緊的臉龐稍稍緩了幾分,但依舊昂着頭,斜睨着女兒與外孫。
見此,周氏走上前幾步,攙着父親小聲說道:“爹,女兒知錯了,您就原諒女兒吧……”
周家家主有些繃不住了,原本嚴厲的面色頓時放緩,按捺着難以掩飾的笑容,含糊說道:“唔……老夫考慮考慮。”
此時,魯陽鄉侯亦硬着頭皮上前行禮:“父親。”
“……”
周老爺子看了一眼魯陽鄉侯,原本因女兒有所變軟的目光再次變得淩厲起來,隻見他一把奪過身邊老仆老福手中的掃帚,直接朝魯陽鄉侯的腳下掃了過去,仿佛是要将這個女婿連地上的雪一起掃地出門。
更有甚者,他甚至連掩飾都不掩飾,口中直嘀咕:“出去,出去。”
魯陽鄉侯無奈地連連退後,直到張氏一把奪過老伴手中的掃帚,沒好氣地訓斥道:“你幹什麽,老頭子?”
說着,她轉頭對魯陽鄉侯說道:“你沒事吧,公瑜?”
盡管心中有所不快,但魯陽鄉侯卻不好沖着平日裏待他很好的張氏發作,隻好忍着氣搖了搖頭。
此時,周氏也有些看不過眼,不悅地說道:“父親,倘若您不歡迎我夫婦,我夫婦立刻便告辭。”
聽到女兒這話,周家家主看看女兒,又看看女婿,氣呼呼地拂袖回屋去了,一邊走一邊罵:“走吧!走吧!都不要回來,等我屍骨涼了再回來,也不要給我入葬,丢到外面喂豺狼好了!”
看着老伴氣呼呼離去的背影,張氏翻了翻白眼,也不理睬,轉身對魯陽鄉侯:“公瑜,别在意啊。”
魯陽鄉侯釋然地笑了笑。
不得不說,這些年他早就習慣了。
說來也奇怪,當年在迎娶周氏之前,或者說在結識周氏之前,他與這位老爺子也有過照面,當時這位老爺子對他挺好的,還稱贊他年輕有爲,直到他委托媒婆上前提親之後,這位老爺子對他的态度就變得截然相反,見他如見仇人。
平心而論,若不是沒辦法,魯陽鄉侯真不想跟這位老丈人打交道。
不過他也知道,比起他趙氏一族這邊的親戚,他的這位老嶽丈純粹就隻是讨厭他罷了,還真算不上什麽。
他趙氏一族這邊的親戚,那才叫……勢如水火。
『要是虍兒在就好了……』
魯陽鄉侯暗自惋惜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