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沿着寬闊平坦的官道駛向長安。
隊伍中央,一輛看上去絲毫不見奢華,卻加了特制減震結構的馬車内,大唐秘書少監張潛閉着眼睛,昏昏欲睡。而特地湊過來跟他同車的郭怒,卻像個見到心愛玩具的小孩子一般,将加了木托的青銅管子擺來擺去。
結構其實很簡單,在将青銅管子拿到手之後一刻鍾内,郭怒就弄清楚了這件“法寶”基本情況。跟當初大師兄用來轟飛法壇的銅炮差不多,都是一根管子,裏邊裝了黑火藥和彈丸。隻不過,這次彈丸用的不是加裝了黑火藥的陶罐,而是實心鉛彈。
‘管子長度七尺,管粗三寸,内徑一寸,壁厚半寸。加上木托,總重量大概有六十多斤。虧了是大師兄,否則,一般人拿起來還真得費點兒勁兒!’憑借長時間跟随張潛學習物理所養成的出色眼力,郭怒甚至很快就目測出了“法寶”的大緻數據。但是,他卻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爲何不到二兩重的鉛彈,隔着那麽老遠,還能将一名壯漢打得倒飛而起。(注:漢尺,一尺大概是22cm)
如果用繩子拉的話,将一百五六十斤的木頭拉得飛起來,至少也得四、五百斤的力氣。而參照大師兄裝火藥用的厚紙筒,每筒火藥最多也就是一兩半。一兩半火藥加二兩鉛彈,打出四五百斤的力氣,傳說中的“四兩撥千斤”,也不過如此。這背後,肯定還藏着其他秘密,而這個秘密,恐怕才是師門學問的精華所在。銅炮和銅管子,都是表象!
“大師兄,大師兄,黑火藥燃燒,會産生很多煙對吧?”輕輕拉了一下張潛的衣袖,郭怒的聲音,就像讨要糖果的小孩子一般妩媚。
“是産生大量的氣體!”對于兩位師弟的求知欲,張潛一直持鼓勵态度。在心中默默計算了一下,睜開眼睛,笑着解答,“至少是黑火藥體積的一萬倍,瞬間将鉛彈從管子裏推出去,你可以想象力氣會有多大。”(注:1g黑火藥燃燒能産生70升的氣體。)
“啊?”雖然已經将原理猜了個大概,但是,郭怒依舊被一萬這個數字,驚了個目瞪口呆。
“火炮的道理,也是一樣。同樣分量的黑火藥,管子内徑越細,産生的推力越大。前提是你的管子能承受得住!”張潛笑着從郭怒手裏接過青銅管子,用挑剔的目光看向管口,低聲點評。
太重了,管壁也做得太厚。作爲實驗室産品,勉強還拿得出手。作爲實戰兵器,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否則,打造一支火槍兵出來,光青銅管子的造價,估計就得把大唐國庫給花個底兒掉!
而郭怒,卻又被張潛的動作,給吓了一哆嗦。趕緊将管口推歪,滿臉緊張地提醒,“大師兄,小心,黑火藥和鉛彈,都已經裝在裏邊了!”
“沒事,關鍵在這裏。”張潛笑呵呵地将青銅火铳交給郭怒,俯身拉開座位下的一個暗盒,從裏邊取出一枚隻有筷子頭大小的銅管。然後又示意郭怒将青銅管子豎立起來,親手将“筷子頭”,卡進了青銅管子中後部的空心凸起當中。
整個過程,郭怒都一眼不眨地看着。唯恐錯過了任何一個步驟,以至于學無所得。這種認真的态度,令張潛非常滿意,幹脆用手敲了敲帶木托的銅管兒,笑着爲他講解:“我把這個,叫做拉繩火铳。與火炮的最大區别,就在于火炮需要點火,而這個,隻将引火管,也就是這個筷子頭大小的東西,塞進引火孔裏,然後拴上繩子,拉燃。”
說着話,他又俯身從暗盒裏取出另外一枚“引火管”,輕輕撥開,将裏邊的構造和裝填物,展示在自己的掌心。
引火管由上下兩部分管子嵌套而成,底部帶孔,頂部帶環。内部則裝了一些黑火藥、硫磺粉和玻璃粉,還有一團粗糙的銅絲,與拉環相連。
“我以前爲你們講解過,摩擦生熱。”唯恐郭怒看不懂,想了想,張潛又笑着解釋:“當有人用繩子拉動拉環,就會将拉環和銅絲一起向外拔出。而銅絲在拔出時,與琉璃粉摩擦,産生的熱量足以點燃硫磺。硫磺再點燃引火管内的黑火藥,将火焰從引火孔噴入火铳,點燃铳管裏所有的黑火藥!”
這個方法,用二十一世紀的眼光看起來極爲笨拙,可靠性也一般。唯一好處就是實現起來簡單,不需要考慮彈簧鋼和撞針。然而,落在郭怒的眼睛裏,卻是巧奪天工。
當即,後者就将引火管的部件和填充物,從張潛手裏“搶”了過去,然後一件件反複組裝,把玩。目光癡迷,表情陶醉,如同在把玩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
張潛見此,怕他不小心惹禍。趕緊将青銅火铳拿了起來,先快速拔出了上面的引火管,順手又将系火铳的帶子,挂在了車廂壁上。
距離長安隻剩下半日路程了,如果在京畿之内,還出現數百人以上的土匪,李顯這個皇帝就當得太失敗了。所以,對他來說,這段路是整個大唐最安全的所在,甚至遠超過長安城内。
“大師兄,這個引火管,可以用在火炮上麽?”郭怒的求知欲極爲旺盛,将引火管反複拆裝了三遍之後,眼巴巴地追問,“如果可以的話,火炮即便在下雨天,就也能使用了。”
“可以,隻要雨别下得太大。”見對方孺子可教,張潛頓時又找到了師範生的感覺,笑了笑,鼓勵地點頭,“咱們師門的學問,魅力就在于此。隻要掌握了原理,你就先動手做一個差不多的東西出來,不怕粗糙。然後再慢慢改進,不斷提高。用無到有,是個突破。從點火到拉火,也是一個突破。将來如果能想出辦法,不用這個拉火管,而是用火石和齒輪,在火铳引火孔處直接打火,則可以讓火铳的射擊速度增加數倍,甚至快過弓箭!”
“快過弓箭……”郭怒瞪圓了眼睛,機械地重複,手臂因爲激動而微微戰栗。
那日站在漁船上的水匪頭目,身手恐怕不在駱懷祖之下。然而,卻被自家大師兄隔着十多步遠,一铳轟飛。如果青銅火铳發射速度可以快過弓箭,将來的人還練什麽武功啊?除非練成傳說中的劍仙,否則,再強的武功,也抵不過火铳迎面一擊。
“事關咱們的生死,所以,我今天教給你的東西,除了任琮之外,五年之内,不得外傳給第四個人知曉。”輕輕拍了拍郭怒的肩部,張潛收起笑容,鄭重吩咐。
在他看來,彈簧鋼的問題不解決,燧發槍的問世日程,就遙遙無期。而沒有燧發槍之前,青銅火铳和火炮,隻能當做師兄弟三個的保命絕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被仇敵發現青銅火铳,實際上隻打一次就必須重新裝彈藥。每次重新裝填時間至少需要七八個呼吸,威懾力就會大幅下降。而威懾力下降之後,那些針對師兄弟三個的陰謀,就又會接踵而來。
“我知道,大師兄放心,我懂!”郭怒也收起了笑容,鄭重點頭。
這句話,絕對不是敷衍。想當年,郭家的先人爲了保住家族名下的急遞鋪,明裏暗裏不知道跟别人厮殺了多少回。而花露,吹制玻璃、水銀鏡子這些産業,哪一項的利潤會比急遞鋪子低?如果沒有壓箱底的絕活自保,師兄弟三個将六神商行做得越紅火,恐怕死期越近!
“這次白馬宗的賠償,我會拿一半兒出來補貼成賢書院,剩下的一半兒,扣除給家丁們的撫恤和賞金之後,咱們師兄弟三個平分。”不願意讓郭怒感覺壓力太大,張潛想了想,笑着補充。
“不成,不成,太多了,太多了,還是放進商行裏……啊呀。”即便從小錦衣玉食,郭怒也被張潛的大手筆給吓了一跳,連忙站起來用力擺手,結果頭一不小心撞到了車廂頂,疼得龇牙咧嘴。
“咱們不能總是往商行裏投入,卻看不到産出。再說,幾萬吊砸進去,商行又得擴股,太頻繁!”張潛聽了,笑着搖頭。
“那,那可是六萬吊啊。即便隻分一半兒,每人也是一萬吊呢!”郭怒抱着腦袋,嘴裏發出的聲音聽不清是歡樂還是痛苦,“大師兄,不成,不成,我和三師弟倆不能拿那麽多。我們倆隻拿你的一半,不,我和三師弟加起來拿你的一半,不,拿你的兩成就好!”
“讓你拿你就拿着,别啰嗦!”張潛故意把臉一闆,低聲呵斥,“你如果覺得多,就自己把它捐給書院,或者我拿你們的名義去捐。”
“不捐!絕對不捐!”郭怒聞聽,立刻不敢再跟張潛客氣,手捂着自己的腦袋,用力搖頭,“書院的錢已經夠多了,不差我這點兒。我自己留着,将來買個大宅子,就在你金城坊的宅子隔壁!”
說罷,他又有點兒不相信,自己能忽然得到這麽一大筆橫财。看了看張潛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提醒,“師兄,那慧缶和尚,做得了白馬宗的主麽?他不是在行緩兵之計吧?他開始連三萬兩千畝佛田都不肯答應,後來你漲到六萬吊,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那日沒等船隻上岸,張潛就跟慧缶兩個,談妥了罷手言和的條件。白馬宗需要在一個月之内,賠償張潛六萬吊開元通寶或者等值的金銀。此外,還要交出十名參與截殺張潛的“敗類”,去衙門接受處置。而張潛這邊,隻保證不再派遣任何人手,對白馬宗繼續進行報複。至于第三方實力趁火打劫,白馬宗自己去應付。
城下之盟,标準的城下之盟!第二次商談從頭到尾,基本上都是張潛在開價,慧缶在答應或者求饒。一句讨價還價的話都沒敢再說。甚至還主動承諾,白馬宗不會再對張潛和他身邊任何人出手。如果将來有人再謀劃對付張潛,白馬宗也堅決置身事外!
如此痛快的态度,讓郭怒很是懷疑慧缶的誠意。所以,一得到機會,就提醒張潛不要掉以輕心。而張潛,卻再度笑着搖頭,“不會是緩兵之計,反正,又不是慧缶的錢。他隻要能勸得我罷手,無論花多少錢,白馬宗都必須欠他的人情。而繼續打下去,哪怕我每月隻幹掉一座白馬寺,白馬宗的放貸生意也會一落千丈!”
“那白馬宗的損失,恐怕就不是幾萬吊了!”郭怒恍然大悟,歎息着點頭,“這群秃驢,也真是賤!本來上次的事情已經了結了,他們卻非要再多讨幾頓打,才肯老實。”
“上次他們輸得不甘心!”張潛笑了笑,低聲剖析,“覺得我沒資格讓他們吃虧。而這次,則是終于知道,咱們的确有實力将白馬宗和他們背後的那些人幹趴下了,所以換一種姿态,争取與咱們相安無事。”
“哦,怪不得那慧缶跟你說,師兄你已經在對岸了。”郭怒的腦子很聰明,再度低聲感悟。
長安城頂級豪門之間的“遊戲”規則,他早就有所耳聞。隻是沒親身經曆過,所以理解不夠深刻。但是這次,他卻終于在近距離看了個清清楚楚。
慧缶那幾句有關渡河與岸上的機鋒,從這個角度上去聽,其實非常簡單。白馬宗也好,站在白馬宗背後的那些人也罷,其實一開始,都沒将張潛視作同類。所以,無論怎麽算計,打擊,甚至刺殺,他們都認爲是理所當然,心裏頭不會有任何壓力和負擔。
而當他們發現,張潛真的有實力跟他們同歸于盡,或者把他們連根拔起,自己還能毫發無傷,他們就不得不将張潛視作同類。那樣的話,雙方就有資格,坐下來談談彼此之間如何相處了,而不是繼續殺來殺去,弄得兩敗俱傷。
“咱們在不在岸上,他們說得不算!”欣賞的就是郭怒這種一點就透的機靈勁兒,張潛笑了笑,繼續補充:“但是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今後,小打小鬧的刺殺之類的事情肯定不會再有了,要有,就是能一擊緻命,讓咱們根本無法還手那種。”
“啊,啊,啊——”刹那間,郭怒的嘴巴又張了老大,真不知道是該替自家師兄高興還是擔憂。
“以後你和任琮兩個,也小心一些。别人害不到我,也許就會把主意打到你們倆身上。”看了他一眼,張潛輕輕搖頭。“或者把咱們三兄弟視作一體,連根拔除。”
“我以後哪怕去逛青樓,都帶足了家丁便是!”郭怒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苦笑着點頭。
“倒也不至于謹慎到那種地步。除非他們有把握讓我查不出來是誰幹的,或者有把握把我一起幹掉。”張潛又看了他一眼,表情忽然變得極爲認真,“後悔不?如果後悔的話,你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師兄把我當成什麽人了?”郭怒臉上的畏懼,立刻消失不見。擡起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胸口,“從小到大,我什麽時候做事反過悔?”
頓了頓,他的表情更加認真,言語間,還帶着幾分驕傲:“況且自打認識師兄之後,我才知道,自己原來覺得很厲害的那些事情,其實不過是小孩子玩尿泥。與其那樣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真不如像現在這般痛痛快快地活上幾個月!”
“别自我貶低,我的過所和落戶,還是你幫忙辦的呢。”張潛推了他一把,笑着搖頭,“你隻要小心最近這三兩年就行了,過了這幾年,應該就徹底平安無事了。”
“師兄看過星象?”郭怒對張潛的結論,向來深信不疑。但是對張潛如何得出的結論,卻本能地朝鬼神方面想。
“胡扯!”張潛瞪了他一眼,笑着搖頭,“人眼能看到的星星,還不到天空中星星數量的十分之一。連星空的全貌都看不清楚,能從星象中推算出什麽來?不信你晚上拿望遠鏡看,天空中的星星,一下子就會多出許多。回去後咱們繼續琢磨如何磨琉璃和水晶,等把更好的望遠鏡做出來,你就能看到更多的星星,甚至還能看到月亮上面的高山與大坑。”
“噢!”郭怒想了想自己用望遠鏡看到過的夜空,讪讪地點頭。
“我見過幾次聖上,他的身體狀況可能不太好!”不願被自家師弟當做神棍,張潛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透露,“而安樂公主和聖後的權力,全部來自聖上。如果新君登位,她們兩個立刻就變成了尋常皇親國戚,不會再有膽子和底氣胡作非爲。至于太平公主,她已經習慣了聖上的包容,換了新君的話……”
正猶豫着,到底把話說到什麽分寸,才不至于把郭怒吓壞。腳下的馬車卻忽然放慢了速度,緊跟着,車門外就響起了家丁郭敬的聲音,“少監,有皇親的車駕打着全套儀仗,正從對面走過來,咱們可能需要給對方讓路。”
“那就讓!”隻要别人不主動找自己的麻煩,張潛還真不在乎一些虛禮。想都沒想,就低聲吩咐。
馬車緩緩停在了路邊,張潛坐車也坐得累了,索性推門跳了出去,跟郭怒兩個一起在路邊的大樹下舒筋活血。
才剛剛擺了幾個架勢,卻看到,迎面走來的龐大隊伍中,忽然沖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遠遠地,就沖着自己抱拳行禮,“張少監,真太巧了。我家主人剛才還在念叨你,沒想到轉眼間,就在路上與你遇了個正着!”
“王毛仲?”張潛楞了楞,迅速認出了來人的身份,“你家主人不是臨淄王麽?他這是要……”
“這邊說話,這邊說話,我家主人說,既然碰上了,就剛好跟你告個别。我們剛過來的地方,是灞橋驿。我家主人已經親自過去安排酒菜了,派我過來問你有沒有空跟他喝上幾杯。”王毛仲還是一幅混不吝模樣,根本不聽張潛說什麽,自顧提出自己那邊的要求。
“如此,就多謝你家主人了!張某和師弟馬上就過去。”沒想到在回長安途中能遇到李隆基,張潛意外之餘,也感到有些興奮,笑着回應了一句,随即拉上郭怒一道,徒步走向遠處的驿站。
郭怒對李奉禦的感覺一直不錯,更何況,對方如今還是六神商行的大股東之一。因此,也不推辭,興沖沖地跟着張潛結伴赴宴。
不多時,師兄弟倆進入到了驿站之内。而那臨淄王李隆基,早就命人擺好了茶水相候。見了面,不待張潛行禮,此人就大笑拉住了他的胳膊:“用昭回來了?路上又遇到什麽麻煩沒有?我就知道,區區幾夥山賊草寇,奈何不得你們兄弟倆分毫!如今一見,果然連寒毛都沒被碰歪一根!”
“有勞臨淄王記挂,張某慚愧,慚愧!”既然已經知道了對方是未來的唐明皇,張潛就不敢表現得太随便,笑着掙脫出手臂,躬身行禮。
“别,别行禮。你現在官兒比我大,你行了禮,我都不知道該怎麽還!”李隆基嗖的一下跳出數尺遠,遙遙地以平輩之禮相還。“還不如繼續拿我當奉禦李其,咱們倆都省得别扭。”
“那如何使得,你終究是聖上的親侄兒。”張潛心裏當然巴不得跟李隆基平輩論交,但是在嘴巴上,卻依舊說得極爲恭謹。
“你别拿我當臨淄王,我也不拿你當秘書少監。”李隆基笑了笑,頭搖得如同撥浪鼓,“否則,我就自稱下官。”
“也罷,就依殿下!”張潛想了想,勉爲其難地答允。
李隆基卻立刻輕松了起來,走上前,再度拉住他的手臂,“我排行第三,應該比你年長一些,你叫我一聲李兄,或者三郎都行。我呢,就叫你用昭。否則,論公,你是從四品少監,我是從五品下别駕。論私,我這個臨淄王,還是你那商行的小股東。咱們倆肯定越論越生分!”
“也罷,就依李兄!”張潛原本因爲知道了李隆基身份,而感覺到的那一點兒拘謹,盡數消散。笑了笑,果斷向李隆基拱手。
“在下郭怒,見過臨淄王!”郭怒卻不敢像自家師兄一樣托大,規規矩矩在旁邊行禮。
“你也一樣,叫我一聲三郎,或者李兄。否則,上次灌我喝酒的事情,我可不會當你不知道我身份!”李隆基把眼睛一瞪,笑着威脅。
郭怒無奈,隻好也像張潛一樣,托大叫了一聲李兄,重新施禮。李隆基說不端王爺架子,就不端王爺架子。先沖着郭怒還了半禮,然後笑着請二人入座。
驿站的管事極有眼色,立刻親自捧來了熱茶。随即,又指使着手下弟兄,把這個季節能找到的新鮮水果,一盤接一盤地送了進來。
比起張潛曾經生活過的二十一世紀,這些水果的顔色和形狀,都差得甚遠。但勝在沒有經過化肥、農藥和遠距離運輸的摧殘,因此滋味反倒更足。
張潛和李隆基年紀差不多大,郭怒比二人小一些,但也沒超過五歲。因此,三人邊吃邊聊,倒也不愁找不到共同語言。很快,彼此之間就再也沒有了距離感,說話時的表情和姿态,也都越來越随意。
“李兄這是要去哪裏公幹?光護駕的親衛,恐怕就有六七百。”郭怒好奇心重,聊着聊着,就開始詢問起了李隆基的目的地。
“唉,還不是你們師兄弟倆鬧的?”他不問還好,一問,李隆基立刻把嘴巴一扁,悻然抱怨,“前一陣子,你們兄弟倆俘虜的那批蟊賊裏頭,有好幾十人,都是潞州府兵假冒。聖上知道後大怒,把潞州刺史、别駕、府兵都督一起給撤了,叫他們回長安聽候有司訊問。李某剛好官職不大不小,就被一腳踢到潞州去做别駕,協助新任的聶刺史,一起收拾爛攤子!”
“啊?”郭怒裂開嘴巴,忽然覺得好生尴尬。
在大唐,五品以上官員外放,哪怕是升一級任用,都會被當作貶谪。而中州别駕隻是正五品下,比正五品奉禦,還低了半級。是以,李隆基這次調動,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能算是走運!
然而,同樣的話語,落在張潛耳朵裏,卻完全是另外的結果。隻見他,笑着坐直了身體,以茶代酒,向李隆基道賀,“李兄去潞州做别駕?如此,張某倒是要恭喜李兄了。此番前去,宛若白紙作畫,剛好放手施爲。”
“用昭果然生了一副九孔玲珑心!”李隆基聞聽,頓時眉開眼笑。也端起茶盞,與張潛遙遙虛碰,“說實話,長安好是好,住久了,未免憋悶。出去走走,正合我意。”
“李兄過獎,張某隻是覺得,以李兄的本事,走到哪,哪裏都是天空地闊,不在乎潞州還是長安。”張潛笑着回應了一句,擡起頭,将盞中茶水一飲而盡。
“就借用昭吉言,李某此去,剛好随心所欲地做個痛快!”李隆基也笑着将盞中茶水喝幹,随即,又笑着搖頭,“隻可惜,此行路途遙遠,再想喝到用昭的菊花白,可就不那麽容易了。”
“菊花白,我馬車上就有,如果李兄想喝,我這就去取來。”雖然知道李隆基此去,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調回長安,聽對方說得誠摯,張潛心中隐隐也覺得有些遺憾。想了想,笑着站起身。
“師兄,我去,我去!”郭怒見狀,趕緊主動請纓,“你和李兄都年長,理應我來跑腿兒。”
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三步兩步,就沖出了驿站之外。
張潛阻攔不及,隻好笑着由他去了。而李隆基,卻巴不得身邊沒有第三雙耳朵。目送郭怒的背影去遠,又找了個由頭支走了王毛仲和其他閑雜人等。随即,将身體向前探了探,壓低了聲音快速透露:“用昭,回到長安之後,能有機會外放,就外放吧!最近,朝堂上風雲變幻,躲遠一些,免得遭受池魚之殃!”
“嗯?”張潛聽得微微一愣,旋即,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了幾分感動。
平心而論,他跟李隆基并不算很熟。隻是一起吃過幾頓小火鍋,酒醉後一起指點過幾次江山而已。但是,上回他被太平公主打壓,在别人紛紛撤資之際,李隆基卻主動派王毛仲帶着一箱子黃金來給他撐腰。這次,雙方半途相逢,李隆基又主動向他示警,提議他遠離朝堂!
“聖上身體偶染小恙,常朝已經改爲五天一次!”唯恐張潛聽不懂自己的話,李隆基迅速朝周圍看了看,繼續以蚊蚋般的聲音補充,“而十天前,他又下旨奪了李峤的同平章門下三品,讓此人專心去做司天監監正。随即,又以受賄的罪名,将禮部尚書崔湜,趕去了襄州做刺史。緊跟着又提拔了宗楚客爲左仆射,韋嗣立、紀處讷爲同平章門下三品。五天前,迦葉志忠獻詩《桑韋歌》十二篇,歌頌皇後之德,聖上命人譜寫了曲子,編入樂府。今後,皇後祀先蠶則奏之!”
話雖然說得東一句,西一句,看似不着邊際,然而,每一句,所包含的信息量,卻都堪稱巨大。
李峤是個中間派,與蕭至忠兩人關系甚好,他被剝奪同平章門下三品,等同于被趕出了決策核心。而新補上來的韋嗣立,雖然有賢能之名,卻是韋後的同族。今後遇到事情會支持誰,不言而喻。
宗楚客原本就是韋後的親信,他兼任了左仆射之職後,實權已經在蕭至忠之上。紀處讷與宗楚客穿一條褲子,從沒反對過宗楚客的任何意見。
至此,朝堂上擁有相權的五個人,已經有三人是韋後的嫡系。蕭至忠哪怕有楊綝支持,也無法再占到任何上風。而那楊綝,又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不可能豁出去一切,與蕭至忠聯手對抗韋後。
至于禮部尚書崔湜遭到貶谪,明顯是在敲打太平公主。讓她趁早收斂,别逼李顯對她本人直接動手,傷了所剩無幾的兄妹之情。
最後,也是最關鍵一處。那迦葉志忠雖然是個馬屁精,政治嗅覺卻極爲敏銳。此人所獻《桑韋歌》,明顯是抄襲永徽年間,唐高宗李治爲了支持妻子武則天替自己掌管朝政,忽然從民間發現童謠《武媚娘》的故技,沒有任何新鮮!
本章的名字,取自習慣嘔吐女士的作品,《在路上》。
那本書雖然太監十多年了,卻是一本難得的好書,讓我現在還念念不忘。
大夥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