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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連環 (大碗求訂閱)

第198章 連環 (大碗求訂閱)

光柱裏的浮塵如沸騰了一般翻滾,回聲繞梁,張潛的瞳孔伴着回聲迅速縮成了一根針。

他忽然發現,朝議好像不那麽無聊了,也終于摸索到了一些政治的門道。

先前“修曆派”連續發起攻擊,看似火力猛烈,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造勢。而到了此刻,勢已經造足,“維持派”一整天都在疲于招架,早已經焦頭爛額。“修曆派”才終于祭起了準備已久了殺招!

這個殺招,就是《九執曆》。

張潛雖然還是第一次聽到此曆法的名字,卻從紀處讷自信滿滿的話語中聽得出來,此曆法與天象變化的契合度,應該遠遠超過了大唐正在運行的《麟德曆》。所以,隻要以韋巨源爲首的“維持派”敢答應比較,“修曆派”就穩操勝券!

目光迅速轉向一衆“維持派”,張潛很是期待這些人的反應。卻失望地發現,大多數“維持派”,甚至包括渾天監正監迦葉志忠本人,都垂下了頭,不敢做出任何回應。

唯獨年紀早就過了古稀的同平章門下三品,秘書監正監韋巨源本人,兀自頂着一頭虛汗在苦苦支撐:“曆法乃涉及國運與民生的重器,豈可用來賭鬥?你說的那《九執曆》,老夫也曾拜讀過其中部分内容,的确有其獨到之處。然而,其對星象氣運的解釋,卻完全是佛家那一套,處處與《易經》相悖,甚至截然相反!”

這次,張潛又聽懂了,并且刹那間被驚了個目瞪口呆。《九執曆》對天象變化的解釋,會與佛經相互對應,而《麟德曆》的指導理論,居然是易經!

怪不得韋巨源等人,明知道《麟德曆》的缺陷,依舊對“修曆派”寸步不讓。雙方争奪的,哪裏是曆法的修改與否?雙方争奪的,分明是天象的解釋權!

想當年,董仲舒在谏言漢武帝獨尊儒術之時,就提出了一套完整的天人感應哲學理論。此後曆代帝王和臣子們,即便心中對這套理論有所懷疑,表面上卻依舊會奉之爲圭臬!遇到對某項決策舉棋不定之時,帝王和臣子們,都會不約而同地選擇通過觀測星象,來了解所謂的“天意”,然後以“天意”爲幌子,強行推動自己的政見!

一股戰栗的感覺,忽然從尾椎骨處湧起,直達張潛的頭頂。大學裏學了四年的哲學,直到現在,他才終于發現,這門學科的用武之地在哪,并且近距離地感覺到了這門學科的巨大威力!

這就是一把無形之劍,想要殺誰,根本不會讓你看到任何血光!

如果天象的變化,不再用《易經》來解釋,而是采用了換成以佛經爲基礎,或者與佛經有關聯的另外一套哲學體系,從今往後,宗楚客等人想要哪個政治對手倒黴,就變得易如反掌!

畢竟,《九執曆》是以宗楚客爲首的“修曆派”率先推出來的,他們對此這一套曆法和相關解釋理論,研究得比朝堂上其他任何一派勢力都早,都更紮實。今後,天上任何星象變化,特别日食、彗星、大型流星雨這種不常見天文現象,就都可以被他們與現實世界中的某個人,某件事情聯系起來!屆時,他們想讓誰死,對方基本上就在劫難逃!

這種先例不是沒有過,貞觀年間,太白金星頻頻在白天出現,渾天監推算出的結論是,這種天象預示着“女主昌,差點兒引起李世民在後宮内大開殺戒。虧得當時的太史令李淳風厚道,以天象已成,殺掉此女必然會引發更大的災難,才讓李世民暫時壓下了殺念。

一年後,武連郡公李君羨無辜被殺,因爲他乳名爲五娘子!

數年後,武則天篡了自家兒子李顯的位,“女主昌”這個星象預兆,當時對人心起到的作用不可低估!(注:此事記載于《舊唐書》)

……

光柱内,浮塵翻滾,宛若驚濤駭浪。

晚風透過窗子,緩緩吹入紫宸殿内,讓張潛感覺到自己的後背一片冰涼。

他看懂了,真的看懂了。

今日朝堂上的争鬥,沒有任何刀光劍影。卻比他以前在另外一個時空看過的所有戰争大片,都緊張刺激。

一旦韋巨源招架不住,讓對手成功更換《麟德曆》爲《九執曆》,必然會導緻渾天監的遭到的徹底清洗。從上到下,都安插滿宗楚客夾袋裏的人。畢竟,以前渾天監的觀測人員,都是以《麟德曆》中的哲學思想和算法體系,做理論指導。換成另外一套不同的理論和算法,他們肯定難以适應!

而宗楚客控制了渾天監之後,就可以随時可以借助天象變化,向對手發難。其對手,無論如何自辯,都很難接得住,“天意”這塊萬噸巨石!

甚至,不,是百分之百,佛門的力量,将重新回到大唐朝堂。讓儒家子弟和神龍皇帝李顯先前的努力,毀于一旦。

《九執曆》是随着佛經一起翻譯到大唐的。《九執曆》的解釋,與佛經或者佛教哲學,有着脫不開關系。而對佛經和佛教哲學的理解和掌握,誰又能比得起那群和尚?!他們作爲理論的掌控者,被宣入朝堂爲皇帝和群臣們解惑,從此順理成章!

……

“《麟德曆》以無中氣之月置閏,一年置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皆與關中地氣變化相對應。自其頒定之後,農不違時,歲有餘糧。”韋巨源的話,陸陸續續傳入張潛的耳朵,孱弱而又衰老,已經完全成了最後的掙紮。

而紀處讷,則微微一笑,勝券在握,“地氣亦是應天象而生,若是天象觀測不準,地氣又如何準确得了。眼下還堪用,不過是誤差沒有顯現出來而已”

“這,這……”韋巨源氣得直哆嗦,卻找不到足夠理由來反駁。畢竟《麟德曆》連月相變化的反應都出了偏差,對方隻要抓住這一點,就能讓他所有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韋正監的擔憂,并非沒有道理!”右仆射蕭至忠屬于第三方持重派,不忍心繼續眼睜睜看着韋巨源一敗塗地,硬着頭皮下場給他撐腰,“那《九執曆》來自天竺,天竺去長安何止萬裏?氣候與長安的差别,想必不亞于長安與嶺南?以天竺的曆法來标定節氣,恐怕會耽誤農時。”

“這有何難!”宗楚客早有準備,立刻笑着接過了話頭,“《麟德曆》精确于節氣,以後用《麟德曆》來指導農時,以使民間不誤耕種。《九執曆》精确于觀測天象,則今後以《九執曆》觀測天象,以使得朝廷施政順從天意。如此,豈不兩全其美?”

“進二退一,如假包換的進二退一!這厮,打一開始,應該就沒準備全盤推翻《麟德曆》,而是想把對天象的解釋權部分,牢牢抓在自己手裏!”腦海裏再度靈光閃爍,張潛再度明白了宗楚客的真實圖謀。

打一開始,此人就沒準備将《麟德曆》全盤推翻,而是隻想将天象的觀察和解釋權,牢牢抓在手裏。此人之所以與麾下爪牙們,擺出一副不将《麟德曆》徹底廢除,就誓不罷休狀态,就是爲了現在這一步。

如果“維持派”還不松口,就面臨着沒完沒了的攻擊和一敗塗地的風險。如果雙方各退一步,則相當于将渾天監的工作一分爲二。有關節氣農時的部分,仍歸“維持派”。而有關天象和國家大政部分,則被“修曆派”一刀砍走。

目光迅速轉向李顯,張潛期待神龍皇帝能清楚地看出宗楚客等人的圖謀,并且果斷阻止。卻發現,應天神龍皇帝李顯仿佛所有争執都跟自己無關一般,舒舒服服地坐在專屬于他自己的龍椅上,手裏捧着一隻茶盞,正在喝得優哉遊哉。而一名專職的小宦官,還拎着茶壺,随時準備爲了他續水。

“莫非皇帝早已經認可了宗楚客等人的作爲!”下一個瞬間,張潛悚然而驚。然而,很快,他就推翻了這一判斷。

将佛門力量逐出朝堂,是李顯一手所爲。作爲皇帝,李顯多疑善變,缺乏擔當。然而,卻絕對不缺乏政治智慧和手腕。更不會坐視有人借助曆法不準問題,将自己先前的努力成果毀于一旦!

“咳咳,咳咳,咳咳……”正在他百思不解之際,斜前方忽然又響起了一陣低沉的咳嗽聲,緊跟着,中書令楊綝緩緩從繡墩上站起,向禦案後深深施禮:“聖上,蕭仆射與宗侍中的話,老臣都聽明白了。老臣有一些淺薄之見,不知可否拿出來抛磚引玉!”

“中書令有辦法了?”李顯對楊綝極爲尊敬,立刻放下茶盞,笑着輕輕點頭,“盡管說出來!朕就知道,中書令老馬識途,定然能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謝聖上!”楊綝又向李顯行了個禮,随即,笑着補充:“老臣方才追思曆史,自漢代以來,已經有至少十五部曆法被采用。其中使用之間最長者爲四分曆,前後大約是三百年上下。而使用時間最短的大業曆,不到兩年便遭廢除。可見修曆乃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不值得大驚小怪!”

“嗯?”李顯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以宗楚客爲首的“修曆派”,也沒想到老狐狸楊綝居然這麽快倒向了自己這邊,頓時一個個全都喜出望外。而以韋巨源爲首的“維持派”和以蕭至忠爲首的慎重派,則全都皺起了眉頭。

然而,還沒等他們想到該表态支持或者反對,狐狸楊綝卻搶先又将話頭拉了回來,“但是,蕭仆射的擔憂也有道理,民以食爲天。那《九執曆》畢竟來自天竺,萬一水土不服。讓老百姓餓了肚子,想必也不是宗侍中的本心!”

“得,正的反的,又全讓您老給說了。您老還真是誰都不得罪!”張潛聽得暗暗納罕,目光看向楊綝,心中的感覺說不出來到底是佩服多一些,還是鄙夷多一些。

仿佛察覺到了他地注視,老狐狸楊綝忽然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挑。随即,又輕輕咳嗽幾聲,繼續補充,“曆法上應天象,下引農時,世間不可一日缺之。宗侍中先前建議,引入天竺曆法,以應天意。留下《麟德曆》,以順地氣,此法神妙。然而,老臣卻以爲,與其讓兩套曆法并行,不如将其合二爲一!”

這個觀點,确實新穎,登時,令很多人的眼神都爲之一亮。然而,亮過之後,大部分人的眼神卻又快速暗淡了下去。

合二爲一,說起來極爲簡單。實施起來,卻難比登天。首先,兩種曆法一個依托于《易經》,一個依托于《佛經》,指導思想有着根本性差别,怎麽可能強行捏合得起來?

其次,兩種曆法對星辰的标定,也不盡相同。《麟德曆》觀測天象,依托于渾天黃道儀,定位依靠天空中肉眼可見的星辰。而那《九執曆》,按照先前雙方争論的内容,卻在天空中假設了兩個位置恒定但是肉眼看不見的星宮。

第三,則是差不多大夥都聽明白的事情。《麟德曆》中的圓,根據漢代以來的傳統算數,爲三百六十五度。而《九執曆》,卻标定圓的度數爲三百六十整。雙方計算天體位置之時,角度,弧度,參考數值,都大相徑庭。強行統一,必然造成巨大的混亂!

“修訂新的曆法,卻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想當年,以李淳風之能,集大唐所有智慧之士,還花費了足足數年時間方才完成。”仿佛已經猜到了大夥在想什麽,楊綝故意換了一口氣,用極爲緩慢的節奏,喘息着補充,“是以,老臣以爲,此事不宜急于求成。以免出現新曆還不如舊曆準确,民間無所适從的災難!”

“所以才不能輕易強行捏合兩種曆法,以免鑄成大錯!”宗楚客終于抓到了反駁的機會,皺着眉頭在旁邊高聲否決。

“不急,不急,宗侍中,讓老夫把話說完。老夫這麽大一把年紀了,有點,有點緩不過氣來!”楊綝看了對方一眼,喘息着擺手。

“嗯!中書令請!”宗楚客氣不得也急不得,隻能擰着鼻子回應。

“多謝宗侍中體諒,人啊,就怕年紀大。”在一片質疑或者欽佩的目光中,老狐狸擡手輕輕錘了自己的腰眼幾下,聲音依舊不緊不慢,“是以,咱們不妨将這個修字,做兩種解釋。第一種,修訂新曆,以備于将來啓用。另外一種,則是以《麟德曆》爲基本做出修補。換句話說,就是取《九執曆》之長,補《麟德曆》之短,令其變得更爲精準。”

“《麟德曆》當年也不是憑空跳出來的,而是集先前數代曆法之大成,又加上了太史令李淳風前輩,自行創造的諸多運算方法。如今,再引入一部分天竺算法,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至于《九執曆》對天象的解釋,依照老夫之見,就沒必要了。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擇其善而從之。可沒說要邯鄲學步。萬一邯鄲步沒學好,自己連路都不會走了,可該咋辦才好?!”

“這……”處心積慮準備的一輪進攻,居然被老狐狸給輕松一分爲二,宗楚客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雙肉眼泡眨了又眨,卻遲遲想不出合适的應對之策。

按照楊綝的提議去修訂曆法,《麟德曆》準是準了,可天象的解釋權,卻仍然留在了渾天監,他很難如願拿到手。即便勉強拿到,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去解釋。道理很簡單,朝廷裏熟悉《易》學的人,一抓一大把,他如果胡亂牽強附會,根本不會被衆人接受。

而不同意楊綝的提案,他又在短時間内,找不到足夠的理由。畢竟先前對《麟德曆》發難的借口,就是準确度問題,而不是《九執曆》比《麟德曆》更優秀。

如果不考慮對天象計算和推測的精度這一關鍵因素,《九執曆》的優勢就降低了一大半兒,并且還因爲其出身于天竺的緣由,很難被大唐的官員和百姓們接受。

“宗侍中,你讓老夫把話說完!”仿佛根本沒看出來宗楚客的真實居心,老狐狸楊綝緩了口氣兒,再度向李顯拱手:“聖上,老臣觀那《麟德曆》,最大的缺陷是定朔不準。讓渾天監參考天竺人的定朔方法和實際觀測結果,重新定朔,應該不難。而重新定朔之後,再綜合兩方所長,重新推算日食,月食的出現時間,也花費不了太長時間。以此類推,哪裏不準,就修訂哪處。”

“甭管是天竺人辦法,還是大食人的辦法,隻要能被我大唐所用,就是大唐的辦法。在此過程中,發現哪種辦法更好用,也可以用于新曆法的制定。一邊修補,一邊制定新曆,如此,麟德曆勉強再支撐個五六年,應該不成問題。而五六年之後,新曆修完,則以新曆替換舊曆,也水到渠成!”

話音落下,四周圍,一片寂靜。

無論是以韋巨源爲首的“維持派”,以蕭至忠爲首的穩健派,還是以宗楚客爲首的“修曆派”,都愕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隻有張潛,雖然不懂天文,卻第一個理解了楊綝的建議。忍不住在衣袖朝着老楊綝的背影,偷偷豎起了大拇指,“高,實在是高。怪不得經曆了那麽多風浪,位置卻始終穩如泰山。”

“這老狐狸雖然是個唐朝人,如果不小心穿越到另一個時空,能做個大公司CEO也綽綽有餘。他提出來的方法,不就是另一個時空的給操作系統打補丁麽?舊系統上面,一個個補丁打下去,管他是買來的,還是搶來的,天下所有皆可被我用作補丁。一個系統修修補補,至少能用七八年。一邊打補丁一邊開發,等新操作系統開發出來,就可以直接升級!”

“諸位卿家,朕聽了中書令的建議,有茅塞頓開之感,不知道諸位感覺如何?”根本不打算給各方勢力,留下足夠的時間去權衡利弊,應天神龍皇帝李顯,忽然笑着詢問。

“聖上,臣亦覺得如醍醐灌頂!”右仆射蕭至忠對李顯向來忠心,見他本人都對楊綝的提議表示了贊同,立刻躬身跟進。

“聖上,臣亦以爲,一邊修訂舊曆,一邊制定新曆,乃上上之策!”能保證《麟德曆》不被《九執曆》取代,已經是秘書監正監韋巨源所能看到的最好結果,以此,稍做權衡之後,他也果斷表态贊同。

“聖上,臣的本意,就是制訂新曆,以更好地應對天象。”好個宗楚客,反應速度快得驚人,發現用《九執曆》部分取代《麟德曆》的計劃徹底失敗,立刻改變了策略。“然而,如果按照中書令的提議,渾天監一邊修訂舊曆,一邊制定新曆,顯然人手不夠且權限不足!還請聖上,未雨綢缪!”

“嗯!”李顯低下頭,朝着今日參加追朝的渾天監一衆官員掃視,果然,看到的面孔,不是老邁,就是木讷,根本找不到一個能讓自己放心的。頓時,歎息着點頭。

“聖上,老臣提議,擢升渾天監爲司天監。将其獨立于秘書監之外,級别與五監九寺并列。下設太史,渾儀兩署!”歎息聲未落,楊綝已經笑呵呵地拱手,“如此,擇一老成持重的賢臣擔任監正,執掌司天監。兼管修史與修曆。擇兩名年富力強者,爲少監,分管二署。再設六到八名年少有爲者,分管兩署具體事務。宗侍中的擔憂,可迎刃而解。将來哪怕有人半途之中,需要暫時離開,也不愁修曆與訂曆之事半途而廢!”

“嗯,此言甚合朕意!”李顯早就對渾天監不滿意了,聽了楊綝的提議,再度笑着點頭。随即,又将目光轉向了其他朝臣,征詢大夥的意見。

“臣附議。修曆事關重大,臣推舉同中書門下三品李峤,兼任司天監三品正監!”右仆射蕭至忠立刻心有靈犀,笑着向應天神龍皇帝拱手。

“臣附議,并推薦窦懷貞爲李峤之副!”宗楚客慢了半拍,卻咬着牙在旁邊補充。

“臣附議,并推薦吏部侍郎岑羲,爲李中書臂膀!”紀處讷緊随宗楚客之後,給李峤推薦第二位副手。

“臣以爲,兵部侍郎張說年富力強,且做事穩重。應爲重新制定曆法的首要人選。”

“臣……”

刹那間,紫宸殿内的氣氛,就一改先前枯燥煩悶。幾個大權在握的肱骨之臣,都不客氣地推出了自己欣賞的賢才。

一番唇槍舌劍之後,李峤毫無争議地兼任了司天監的正監。窦懷貞則在宗楚客的力薦之下,做了少監,分管了太史署。

而吏部侍郎岑羲,卻因爲才華和品行皆不能服衆,沒能坐上少監的位置。兵部侍郎張說,也因爲不被宗楚客與紀處讷所喜,暫時被阻擊在了司天監之外。

因爲理解了天象解釋權的重要性,張潛再一次看得驚心動魄。正爲幾個老狐狸的政治手腕暗自喝彩之際,耳畔卻隐約傳來了自己的名字,“……秘書少監張潛算學之精,天下無出其右。臣懇請,平調張潛爲司天監少監,主持修訂曆法并訂制新曆。秘書少監之職,另擇他人擔任!”

“我的天,誰跟我有這麽大的仇?!”張潛被吓了一哆嗦,趕緊扭頭朝說話者望去。隻見秘書正監韋巨源笑呵呵地向自己這邊看來,臉上的欣賞意味如假包換!

“這……”張潛急得直跺腳,趕緊将求救的目光轉向楊綝,搖着頭發出暗示:這活我不想接,接了之後,将來肯定要遇到一大堆麻煩。

誰料,老狐狸楊綝居然沖着他嘿嘿一笑,随即将頭轉向李顯,躬身行禮:“聖上,老臣以爲,韋正監慧眼識珠。張潛的算學造詣,的确當世無雙。然而,其終究年青,缺乏曆練。是以,修曆之事,不如仍由李中書本人住持,而張說與張潛,皆以本職爲其副。至于司天少監,則暫時由張說兼任!”

“您老人家倒是救人就到底啊!這不上不下算什麽事情?!”張潛心中連連叫苦,趕緊再用目光尋找其他援兵。

四下裏,卻已經響起了一片附議之聲。轉眼間,他以秘書少監身份參與修訂《麟德曆》并制定新曆法的提議,就闆上釘釘。

這個打擊,讓張潛着實有些措手不及,一直到散了朝,都沒想明白,老狐狸爲何幫忙隻幫一小半兒。按道理,連他這個官場菜鳥都能看出來,卷進這種天象解釋權的争奪之中,肯定危險重重。以老狐狸楊綝的政治智慧,不可能對危險視而不見?

如果能看得見危險,那老狐狸爲何還要把張某往旋渦裏推?

他不會變卦了吧?還是對張某最近的某些舉動,心懷不滿?所以,想借機敲打一番,豎立長輩的權威?

……

越想不明白,張潛心情越煩躁。走出大明宮之後,連馬車都沒心情,沿着長街,徒步走向了自己在金城坊的新宅院。

家丁張貴和喜多肉看到自家主人臉色不好,也不敢勸,隻能拉着挽馬在後面跟随。結果主仆三人默默地走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天色徹底發黑,才看見了金城坊的門口。

“用昭好雅興!居然放着馬車不坐,徒步走了回來,害老夫等你等得好苦!”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從坊門下的陰影裏傳了過來,帶着充足的抱怨味道。

“您老找我有事?”不用看,張潛就能聽出來,說話者正是中書令楊綝,趕緊強打起精神,低聲詢問。

“走走?”老楊綝拉着老馬,從陰影裏走出來,笑着發出了邀請。身背後,居然沒有帶任何侍衛。

“您老就一個人?”張潛大吃一驚,顧不上再生老狐狸的氣,趕緊迎上去,從對方手裏接過了坐騎缰繩,“您老膽子真大,馬上就宵禁了。您這麽大把年紀,又是孤身一人。即便巡夜的兵卒認得您老,萬一哪個地痞無賴沒長眼睛……”

“長安城的治安,有那麽差麽?宵禁之後,老者就不敢在街上行走?”楊綝歪着頭看了他一眼,笑着打斷。

“那倒是沒有!”雖然已經下了班,可對方畢竟是個中書令,張潛不能瞎說大實話。看了一眼自己已經痊愈的左腿,笑着搖頭。

“老夫一大把年紀了,即便沒人行刺,也不可能長生不老!”楊綝也忽然笑了起來,同時輕輕搖頭。“老夫這輩子,都沒結下任何仇家。别人再嫌棄老夫礙事,也不會連兩三年都等不及!”

“您老千萬别這麽說!”聽老楊綝的話,隐約帶着幾分傷感,張潛連忙小聲安慰,“您老心胸寬廣,處世公允,大夥尊敬您還唯恐不夠,怎麽可能嫌你礙事?至于長壽,以您老的身子骨,活到百歲以上,肯定沒啥問題。”

“你小子,嘴巴可真甜!”老楊綝聽得好生開心,笑着連連點頭。“怪不得我家孫女,一天不見你,就失魂落魄。換了老夫是那妙齡少女,也抵擋不住這張抹了蜜的嘴巴!”

“您老可是當朝中書令!”張潛羞得迅速扭頭,發現沒人跟上來,才又壓低了聲音抱怨,“您老怎麽開起自家晚輩的玩笑來了?我如果天天對青荇冷眼相待,您老難道還能放心?”

“那樣的話,老夫做了鬼,也會從棺材裏頭爬出來跟你小子拼命!”楊綝立刻豎起眼睛,做怒不可遏狀。随即,又歎了口氣,向張潛輕輕拱手,“這小孫女,是老夫看着長大的,真的不忍心她所托非人。所以,今天的事情,老夫先向你賠個罪。老夫是心急了一些,但是你千萬不要因爲老夫心急,就遷怒于她!”

“您老這話說的,我根本沒生您的氣,怎麽可能遷怒于她?”張潛見狀,趕緊側身閃避。随即,又畢恭畢敬地施以晚輩之禮,刹那間,心中對老狐狸的不滿消失殆盡,“更何況,我還是兼職修曆,前頭您還爲我扯來了張侍郎遮風擋雨!”

“老夫是希望,你能早點具備在朝堂上大聲說話的資格!”楊綝也不多客氣,理直氣壯地受了他一拜,然後小聲補充,“而修曆,誰出力最大,誰就對天象的解釋權越大。用昭,曆朝曆代,無論誰當皇帝,都講究一個順應天命!”

“晚輩明白。”張潛立刻意識到,老狐狸是希望自己能多掌握一個改變楊青荇命運的機會,笑了笑,認真地點頭。

“但是老夫此舉,也不完全是爲了一己之私!”見他一點就透,楊綝欣然而笑。随即,卻又收起笑容,鄭重詢問,“用昭,實話實說,你出山這麽久了,對大唐的感覺如何?”

“大唐,還不錯吧,至少對我不錯!”張潛不明白老人家爲何會有此一問,想了想,如實回應。

“那就是馬馬虎虎了?”楊綝又笑了起來,,目光變得像個孩子一般單純,“用昭,如果有一天,你又可以返回師門了,你會帶老夫的孫女一起走麽?”

“當然!”張潛想都不想,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就好,那就好!”楊綝如釋重負,擡手輕拍自己胸口。“如果,剛好那天大唐需要你留下來,你會留下來麽?”

“應該吧!大唐對我不薄。青荇,您,賀著作和張叔,也都在這裏!”張潛雖然不明白老狐狸爲何今天變得如此婆婆媽媽,卻笑了笑,繼續實話實說,“其實,我在師門那邊,親近的人還沒這邊多。”

“那老夫就更放心了!”楊綝繼續手拍胸口,做如釋重負狀,“老夫膽小,在大唐做了一輩子太平官,被人戲稱搗糨糊的宰相。老夫這輩子終日修修補補,就希望大唐能像老夫少年時那樣,重新變得強盛無比,四夷賓服,刀兵不興。民間縱使小門小戶,亦不愁隔夜之糧。老夫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有沒機會看見那一天,但是,有用昭在,那一天應該不會太遠!”

“您老,您老太高看晚輩了!”沒想到楊綝對自己的期待如此深,張潛楞了楞,心裏好生感動,“晚輩隻能說,竭盡所能。其實大唐的情況,已經在日漸好轉。其實,即便沒有晚輩,您老的心願,很快也能實現。”

這是一句大實話,在另一個時空,即便沒有他這個穿越者。李隆基即位之後,也很快将大唐重新推向了巅峰。粟米三文一鬥,小門小戶過年亦能食雞,乃是曆史上空前的繁榮。而開元盛世之後,華夏民間重現這種富裕,則需要再過一千兩百四十多年。

“倘若真的如此,老夫即便無法親眼看到,亦含笑于九泉之下!”楊綝的聲音繼續傳來,帶着不摻塵雜的高興,“用昭,老夫還有一個問題問你?”

“您老盡管問,晚輩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感覺到老人心中對大唐的赤子之意,張潛的回應裏,不知不覺間就帶上了幾分尊敬。

“用昭,你學識淵博,可否告訴老夫,何爲天意?!”老楊綝的臉色,再度鄭重了起來,盯着張潛的眼睛,沉聲詢問。

“這……”張潛是大半個無神論者,還真回答不了他的問題。搜腸刮肚,正努力從哲學角度,尋找答案。卻聽見老楊綝笑着自己補充:“所爲天意,其實就是民心。什麽祥瑞星象,要老夫看來,純屬扯淡!”

頓了頓,老人聲音陡然轉高,絲毫不忌諱被人聽見,“爲政者弄得民不聊生,上天給予再多的吉兆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照樣在史書上留下一片罵名,甚至成了亡國之君?而天降大雨,水淹九州又如何?爲政者隻要勤政愛民,照樣讓百川歸海,陸地重生!用昭,老夫不知道你師門究竟爲何派你來這裏,或者老天爲何讓你出現在大唐。但是,既然來了,就請你仔細看看這裏。看看這裏的人,值得不值得你爲他們做一些事情。看看這個大唐,值不值得你爲它施展一些本領。無論最後結果如何,老夫都希望你,不虛此行!”

感謝白劍光書友的打賞。

感謝正版訂閱。

大夥晚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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