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張潛拉了一把沒拉住,又氣又急,喝問之聲脫口而出,“站住!你去哪?黑燈瞎火的,你一個女孩子到處亂跑,被人販子抓去算誰的錯?”
“少郎君,我,我是欽犯之後!”被張潛話裏假設的後果,吓得寒毛倒豎,紫鵑卻依舊頭也不回,快速邁動腳步,“我,我不能讓你蒙羞,不能耽誤你的前程!”
“狗屁個欽犯之後,現在國号都改回大唐了!”張潛朝地上啐了一口,快步追上去,一把拉住紫鵑的手腕,“到現在還沒給你阿爺平反,該蒙羞的是朝廷。更何況你當年才六歲,大人做的事情,跟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有什麽關系!”
“少郎君,你是朝廷的高官!”紫鵑力氣沒他大,卻倔強地搖頭,“别人知道你收留欽犯的後代,肯定會彈劾你!少郎君,你是個好人,紫鵑不能拖累你”
“對啊,我是朝廷的高官?”忽然又收到了一張好人卡,張潛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把心一橫,斜着眼睛開始發狠,“你還知道我是朝廷高官呢?本官讓你走了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把本官這裏當成了什麽地方?”
這話,可就不講道理了。尤其是在他早就歸還了紫鵑賣身契的情況下,對方理論上已經屬于自由身,隻差找個地方落下戶籍而已。
然而,紫鵑偏偏就被他身上忽然爆發出來的官威,給吓得停止了掙紮和思考。僵在原地愣愣半晌,才用極小的聲音辯解:“少郎君,賣身契,賣身契你都還了我三個多月了。你,你曾經說過,哪天我如果想走……”
“對,本官是把賣身契還了你!也說過你想走随時可以走!”發現擺官架子,此刻比說任何話都有效果,張潛索性一擺到底,“但本官現在不想讓你走了!你知道的東西那麽多,本官擔心你出去後洩密!老實回屋子裏幹活去,本官口渴了,現在需要喝茶!”
“少郎君,你……”沒想到張潛居然不講道理,紫鵑瞪圓了水汪汪的眼睛,滿臉驚愕。
“燒茶去,趕緊着,本官口渴!再瞎耽誤功夫,仔細你的皮!”張潛用力将紫鵑的胳膊朝屋子裏放下扯了一把,松開手,轉過身,邁着四方步自己先行返回了屋子。
聽到動靜趕過來的家丁和仆婦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一個個吓得噤若寒蟬。再看小紫鵑,被扯了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
待重新站穩之後,臉上的眼淚沒了,辯解的話也不敢說了,低着頭,邁着細碎的腳步,像個受氣包般一步步挪回了屋子,連關門的動作,都無比小心翼翼。
“茶多放點兒,記住我教你的泡茶方法,不準放香料和鹽巴!”聽到腳步聲與關門聲,一直在用耳朵關注身後動靜的張潛,終于放了心。又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話,大步走向卧房,将自己的身體重重地丢在了床榻之上。
累,真他媽的累。
有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皇上,就夠讓人累的了。居然又被駱懷祖這個大騙子給盯上了。
被大騙子盯上,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身邊的女助理忽然又變成了欽犯之後,還要鬧着辭職不幹!
跟别的一出世,就跟皇上稱兄道弟,被文武百官衆星捧月,并且全天下美女見了都走不動路的穿越者來比,自己這個穿越者,也太失敗了。
失敗到今後跟别的穿越者見了面兒,都不好意思主動打招呼。
可偏偏穿越這種事情,隻有一次。自己不可能将時間撥回幾個月之前,從香積寺下現身那會兒起,将穿越之後的所做的一切都推翻重來。
所以,眼下自己隻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不停地見招拆招。跟這個時代的其他人一模一樣,做過了,就不能反悔,也沒機會像玩遊戲一般存盤。
想到這個時代的其他人,他就立刻又想到了自己目前的頂頭上司張說。
雖然張說現在還不是曆史上那位開元名相,但其爲人處世,已經透出了令張潛驚歎的成熟和圓潤。放着這麽牛的優等生的作業不抄,難道還讓作業本而空着?
“如果我是張說,該怎麽對付找上門來的駱懷祖?”迅速将自己想象成一個聰明幹練的唐朝官員,張潛努力從後者視角,去檢視自己當前所面臨的麻煩。
首先,将駱懷祖抓起來扭送官府,這一條肯定行不通。
駱懷祖慫恿泾州刺史王勔等人造反,是十年前的驚天大案。雖然當時武周朝廷,頒布的罪名是,王勔若幹高官聽信相士胡言亂語,準備推動一個叫綦連耀的錄事參軍當皇帝。但明眼人誰都知道,這是武周王朝在栽贓。
王勔等“欽犯”當中,官職高的是正二品,最低也是個六品。推一個錄事參軍去當皇帝,除非後者得手之後立刻将皇位“禅讓”,否則,他們這些人根本得不到任何好處。所以,即便旁觀者再糊塗,都能猜到,這些人當時試圖推出來取代武則天的人選,隻能是李顯和李旦兩位廢帝之一!
而随後沒多久,武則天就改了主意,不再打算将皇位傳給其侄子,而是決定在自己百年之後,還政于李。并且派人将李顯接到了太原,重新冊立爲太子!
整個大案中,雖然參與者都被殺得人頭滾滾,但現在的大唐皇帝李顯,卻是直接受益者。眼下如果有人将駱懷祖抓起來交給官府治罪,不是急着給皇帝上眼藥麽?
換句話說,駱懷祖之所以在東躲西藏許多年後,又有膽子出來招搖,依仗的也是這一點。李顯爲了顧及他母親的顔面,可以不給泾州刺史王勔等人平反昭雪。卻不能讓有司繼續追殺他這個當時的漏網之魚。否則,就不僅僅是恩将仇報了,還會引起殺人滅口的嫌疑!
“陰陽師,個個都是陰陽師!”肚子裏偷偷對李顯和駱懷祖兩個吐了幾句槽,張潛手扶額頭,繼續從真正唐朝人的角度,尋找其他解決方案。
其次,假裝不知道駱懷祖以前的事情,将他留在家中,也絕對不行。
此人行事狡猾,心機深沉,張潛自認爲根本不是其對手。将此人留在身邊,等同于在身邊安裝了一顆“随機定時”炸彈。說不準哪天就“轟隆”一聲,就将整個張家莊炸得灰飛煙滅。
而根據下午吃飯閑談時的印象,駱懷祖這厮言談舉止,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之中,就對他産生親近之感。不知不覺間,就想跟他成爲好友,還是無話不談的那種。
此外,駱懷祖這厮做事的出發點和手段,都極其具備正義性。提出來的要求,很難讓人拒絕。
“兼愛”、“非攻”、“尚賢”、“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樂”、“節葬”、“節用”,乃爲墨家十訓。下午在交談之時,駱懷祖的大部分言論,和他偶爾提到的一切自身經曆,都與“十訓”契合得嚴絲合縫。
從某種程度上,此人很像古代西方的苦修士。精通宗教理論,并且私德上“幾乎”毫無瑕疵!即便有,知道的人也早死光了,根本沒辦法拆穿他。
所以,也難怪當年紫鵑的父親王勔,被此人忽悠得掉了腦袋,都毫無怨言。而紫鵑一直認爲,她父親是中了駱大俠的邪術,或者被駱大俠給下了藥。
好在張潛這個墨家子弟,是個冒牌貨。雖然将墨家“十訓”和墨家先哲在春秋戰國時的事迹,背得滾瓜爛熟,思維卻沒受“十訓”多少影響。否則,如果換了個真正的墨家傳人,跟駱懷祖今天下午一番交談之後,即便不當場就被此人所持的高尚理念所折服,心中也會生出相見恨晚之感。從此受這厮影響越來越深,最後如同木偶般完全被其操縱!
“不行,我明天一早,必須打發他走!”輕輕在床上翻了個身,張潛在心中果斷作出決定。即便沒有紫鵑的示警,他也不會再跟姓駱的交往下去。實在太危險了,也太容易被此人所利用。
而打發駱懷祖走,且不給外人留下話柄,說張潛這個墨家子弟不認同門,辦法就簡單了。
張潛目前雖然還算不上富裕,卻早已不需要爲錢而發愁。曹雪芹大神的《紅樓夢》中,劉姥姥作爲賈府的遠親登門打秋風,賈府當時拿了二三十兩銀子,一頓酒席,就讓劉姥姥千恩萬謝。
駱懷祖肯定不是劉姥姥,所求的也不是二三十吊銅錢。但張某人給他二三十吊銅錢,資助他自強自立,總沒啥錯。
而姓駱的處處以齊墨掌門自居,有了重新開山立戶的本錢,就沒有了繼續死乞白賴寄人籬下的借口。
當然,如果此人拿了錢,還不滿足的話,就别怪張潛這個秦墨大師兄翻臉了。秦墨和齊墨,已經分裂了一千多年。雙方所秉持的理念,當初原本就有沖突。秦墨的大師兄爲了維護墨家理論的唯一正确性,将齊墨的掌門打得滿頭是包,不是再正常不過麽?
同樣信奉是西方十字教,人家舊教當年抓到新教的核心信徒,可是要直接拿火烤熟了的。按照這個模闆,秦墨爲了确立自己對“十訓”的解釋權,怎麽收拾齊墨,恐怕都不算過分!
“少郎君,茶煮好了!”紫鵑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隐隐約約,還帶着幾分畏懼。
“放外邊桌案上,等我去喝!”拿定了準主意的張潛翻身坐起,笑着走向屋門,“然後自己下去休息,明天早晨好起來繼續幹活!敢再提“離開”兩個字,我打斷你的腿!”
“是!”紫鵑的身影,在門外晃了晃,隔着門簾,可以被看得一清二楚。
“把外邊的錢收好,自己放起來。哪天本官心情好了,自然會準你離開。”努力憋着笑,張潛繼續惡聲惡氣地耍橫,“要是本官心情不好,你就等着做一輩子丫鬟吧!才八吊錢就想贖身,美死你!”
“是!”紫鵑又低低的答應一聲,放下将茶壺、茶盞和托盤,一并放在正房的桌案上。委委屈屈地走向了牆角。不多時,屋子裏就又響起了張潛熟悉的數錢聲,“叮,叮,叮叮……”
“明天一大早,我會帶着管家,給姓駱的一筆錢,打發他離開!”張潛将身體攤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小口,然後懶洋洋地補充,“我不管他是墨門,還是魔門。隻要我在,就不會給他機會,讓他傷害到這個家裏的任何人。”
“叮——,叮,叮……”數錢聲頓了頓,随即又繼續響起,讓人的心情舒緩而又甯靜。
這是我放在公衆版最長的一本書了,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爲了感謝大夥的支持和厚愛。但是,架肯定是要上的,已經訂在了八月一号。
屆時還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酒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