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4 、第一扛纛!
人在他鄉,心系家國。
這大概是甯軒轅一輩子,都無法徹底釋然的事情,因爲習慣了,因爲整十一年的戎馬山崖,讓某些信仰,深深刻進了血液裏。
國家國家,先有國,再有家。
國若大廈将傾,家又何以完整保存?
置身事外,太難了!
也許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終于讓甯軒轅靜下心來,認真回味起當年劍氣長嘶,縱馬馳騁的峥嵘生涯。
當然,諸多跟在自己身後的同袍,也逐步浮現在回憶裏。
譬如惜字如金,性格與自己大緻相仿的袁術。
又比如看似嬉皮笑臉,實則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的武照天王石之堅。
再或者,那些待在萬歲軍中,十數年甘心默默無聞,似乎這輩子都沒什麽太大野心的無數将門男兒。
有些東西,唯獨甯軒轅心知肚明。
他的萬歲軍,不單單僅有袁術能夠獨擋一面,實質上,還有很多,很多。
隻是很無奈,随着甯軒轅卸任‘九門總督’之後,這些本可繼續建功立業的好兒郎門,相繼退役了。
一如趙功新曾經感慨,劍越長空,紅陽亂雪,英雄不能總無名!
作爲靈魂人物,他甯軒轅經曆過功成名就,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風采,然而,他的一些心腹,還在甘願無名。
“我甯軒轅這輩子,誰也不欠,唯獨欠你們一份功名!”
虎狼之才,豈能因爲他那場卸任風波,真的就讓他們這輩子,隐姓埋名?
一夜沉思。
甯軒轅決定先起一封引薦信,随後親自出門。
慶幸于秦秋的支持,這讓甯軒轅安心不少,當然,在兩人認真協商的時候,也沒少受秦秋的埋汰。
大緻意思是,你這木頭向來說一不二,凡是自己做出的決定,哪怕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怎麽現在,找我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女子家家的商量。
甯軒轅沒說其他,他隻是拉過秦秋的手,然後在她的掌心,一筆一劃寫了個‘家’字。
秦秋猛然呆滞,在仰起頭的刹那,險些潸然淚下。
是啊。
今時今日的甯軒轅,已經有家庭了,他有深愛的妻子,有即将出生的孩子,很多事情,不能特立獨行,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了。
原來,生活久了,他真的願意爲你,改變一些東西!
第二日。
清晨。
甯軒轅在河畔,又一次遇到準時到場的吳少春。
吳少春背負着雙手,慢慢悠悠靠近甯軒轅,撇了一眼空蕩蕩的魚簍,免不了又開始幸災樂禍起來,“哎呦呦,你娃兒天天釣不上來幾尾魚,出勤率倒是挺高?”
“閉嘴。”甯軒轅将近前的小闆凳推了過去,示意對方。
吳少春也不客氣,大大咧咧落座,沒急着下鈎,就這麽靜靜的雙手平放在膝蓋上,遠眺江流。
“我要出趟遠門,少則十天,多則十五天。”甯軒轅開門見山道。
他在都靈市沒其他朋友,就這麽個釣友,有些需要幫忙的事情,也隻能找吳少春這位老家夥。
老家夥點點頭,既然出門,應該能猜到一二,“讓我分心照看下你的妻子?”
甯軒轅笑而不語。
“放心吧,老夫在都靈市也算一号人物,談不上德高望重,但也沒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挑事。”吳少春拍着胸口保證道。
“不至于那麽嚴重。”
吳少春又道,“什麽時候啓程?”
“即刻。”
昨夜,甯軒轅非但起草了一封引薦信,同時就南部戰場,做出了最穩妥最保險的布局,凡是萬歲軍進了場,這場局部戰亂,不出七天,便會解決。
當然,他需要找一個能完全理解自己意思的人,帶着這份布局圖,趕往南部區域,配合袁術。
“今早看了兩眼新聞,咱這邊最近不太平啊,南部區域,昨晚又打了一仗?死傷挺慘烈的。”
本是随口提及的話題,吳少春也沒多慮。
但,他竟清晰的看見,甯軒轅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着,老人家活這麽大歲數,第一次瞧見如此霸意凜然的神情。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這場仗,該結束了。”甯軒轅果斷站起身,留給吳少春一道說不出來感覺的笑意,漸行漸遠。
吳姓老人怔怔坐在原處,神情一度茫然,腦海裏,似乎還殘留着甯軒轅剛剛離開時,那道巍巍如山般的身影。
“該不會真是個人物吧?”
老家夥呢喃自語,幾十載沉浮,明明看慣大風大浪,也見了不少響當當的人物,可甯軒轅這号,他第一次見。
尤其甯軒轅離開時的背影,他總感覺,似乎在什麽地方見到過?
“奇了怪了。”吳少春慢慢悠悠擦淨雙手,等握着魚竿,突然無奈笑了,心不甯,何來雅趣垂釣?
果斷收杆,原路返回。
甯軒轅此時已經回家,與秦秋做完最後的告别,随之搭乘一輛車,暫時離開這座處處布滿溫情的南方小城。
今時今日,他沒有了隻手遮天的能力,也沒有了位高權重的待遇,但,他甯軒轅真想辦成一件事,不見得多難。
等車輛徹底離開都靈市,并行駛了幾十裏之遠,甯軒轅這才拿起電話,要求追查一個人的下落。
陳少保!
這位,是他甯軒轅的老部衆,昔年有‘第一扛纛(DAO,四聲)者’之稱。
自古将帥出征,身後必豎大旗,而扛旗之人,皆臂力無雙,天生神武之力,同時肩負随時替主将一死的重任,算得上心腹中的心腹!
能在萬歲軍之中,扛‘蟒雀吞龍’大旗者,足以明白這個人在甯軒轅心裏,堪稱舉足輕重的分量!
“好久不見了。”
甯軒轅微微歎氣,餘光閃動,最後嘴角泛起一抹不知是欣慰,還是無奈的笑容。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公路,不知何時,開始陸陸續續出現,挂有不同區域牌照的車輛,盡皆以掎角之勢,自發的且心有默契着,護送甯軒轅前往最終目的地。
“幸好沒在都靈市暴露信息,否則,以後的日子沒得過了,我家秦秋最讨厭搬家啦。”
甯軒轅呢喃自語,無聲而笑,他知道是這通電話引來了大家。
雖,今已不是如日中天的總兵統帥,但心腹,擁簇者從未離開,一直都在。
第0535、除生死,皆小事!
這幾年。
甯軒轅皆在繁華都市裏兜兜轉轉,打打鬧鬧,北野,西部,南戰場,均是很少涉及,離開太久了。
也不知從何時起。
他這種習慣了馬背生涯的硬漢子,也沉醉于平平淡淡,無風無浪的安靜生活,大概是新鮮,又或者從未感受,故此癡迷。
下意識攤開依舊纖長,好看的五指,他的手裏,握有一枚勳章,‘國士無雙’四個字,顯目又紮眼。
這是當年,趙功新以不公開不宣布不解密的方式,私下授予他的最高榮耀,以國的名義,嘉許甯軒轅戎馬階段,所做出的傑出貢獻。
如今故友遠去,徒留這件紀念品,睹物思人。
“噓。”
也許意識到自己想多了,回過神來的甯軒轅,小聲歎了口氣,随之翻開手機,仔細查看資料。
自上次卸任風波之後,萬歲軍除卻少部分還在國都附近活動,餘者的盡皆返回原籍,過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陳少保是南方人,家在黃桃市,一座依山傍水的小鄉鎮,家庭背景平平無奇,聽聞父母早就過世了?
如今,僅有一個哥哥與嫂嫂。
年輕時候,過慣了風餐露宿,縱馬馳騁日子的粗糙壯漢,突然一無所有的回家,也不知道,适不适應?
更不知道,過的好不好?
因爲特殊緣故,他們這支隊伍,退役後沒有補助,沒有證書,甚至連‘萬歲軍’番号,都不能提及。
時代的犧牲品?
“是我,對不起你們!”
甯軒轅呢喃自語,神情陰郁,這段時間,他從未設身處地,仔細考慮過這批将門袍澤,一旦離隊,将會面臨怎樣的生活?
常言道,你冥冥之中預感到什麽,往往現實就會發生什麽!
甯軒轅本以爲,這是一場久别重逢,應該宿醉整夜的歡喜事兒,等真正見到了昔日裏心腹陳少保,事情遠非想象裏那麽簡單。
抵達鄉鎮的時候,烈日的餘晖剛剛散開,落進水裏,反射出去,映開的是一張張即将披星戴月,着急回家的陌生的臉。
甯軒轅站在入口處,怔神許久。
這是一個風景相當秀美的地方,溪流依偎縣城,爬過高高堤壩,穿行公路,就是江河共長天一色。
安然祥和,歲月靜好。
他本能性捏了捏自己的五指,内心深處,足以清晰感覺到什麽東西在流動,從十四境墜落下來,甯軒轅已經許久沒有這麽真切,真實的感受了。
巅峰期時,他足以隻手遮天,此刻夕陽将滅,竟産生相同的念頭,這?
“破後而立,是好事。”
甯軒轅自言自語,五指并攏,他從不幻像,有多少人期待他王者歸來,更未覺得,他再次如日中天的時候,将會給衆生帶來什麽樣的希望之光。
畢竟,這都是自己的事。
何況甯軒轅沉寂一兩載之後,也陡然想通了一些問題,普世間,除了生死,皆是小事,包括斷舍離!
斷絕。
舍棄。
離别。
都不重要!
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細煙,甯軒轅邊走邊享受江邊美景,稍遠處一道河邊打水的壯碩漢子,也逐步映入眼簾。
多年同袍,彼此知根知底。
隻需輕描淡寫一眼,甯軒轅就能判斷出,這位正是自己要找的陳少保。
轉過身,果真是他,國字臉,寬寬的肩膀,看面相略顯木讷和淳樸,兩邊褲腳高高卷起,簡單打量,完全農家漢的裝束。
相較于陳少保,甯軒轅的容貌,也沒曾經那般俊美,更沒有當初,在國都挑戰皇族族長時那般英武。
“你……”
陳少保起先茫然,等癡癡呆呆打量許久,這位青壯漢子,竟然逐漸濕潤了眼眶。
也隻能是習慣了。
“大,大哥。”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陳少保,雙手平招衣袖,躬身就要跪拜他這輩子,唯一在意的人。
甯軒轅揚起一腳,踹直陳少保的膝蓋,“不需要。”
陳少保木讷的抓抓後腦勺,也不知道笑,還是繼續哭,進退兩難愣在原地,表情滑稽不已。
甯軒轅與之并肩而立,“怎麽樣?最近過的好不好?”
也唯有真正的兄弟,甯軒轅方才多話幾句。
“嘿,嘿嘿。”陳少保露出黑黝黝的笑容,将腦袋點的跟撥浪鼓似的,“挺,挺好的,您呐?”
“一樣。”甯軒轅點頭。
陳少保懵神了許久,終于意識到什麽,連忙直呼道,“你看我這笨樣子,走,回家喝酒去,保管喝夠。”
“正有此意。”
走過街,穿過兩條小巷。
原本高高興興的陳少保,在聽到一些雞毛蒜皮的小吵鬧之後,突然僵住前進的步伐,家門近在咫尺,遲遲不曾邁入。
“少保回家啦,快點吃飯,還是熱的。”一位與他樣貌五成相似的中年男人,伸手招呼道。
陳少保抓抓腦袋,難以啓齒道,“哥,那,那個我有朋友來了。”
“又帶些不三不四的人?老娘天天照顧你陳少喜,還要拖着你弟弟這個累贅,這也就算了,三天兩頭邀閑人回家,當老娘這裏是開慈善的地方?”
一句話下來,陳少保臉色頓時漲紅。
甯軒轅雙手插袋,神情無風無浪,這些難堪的話,他自然悉數聽見,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何況清官難斷家務事。
“嫂嫂,這個朋友和我有過命的交情,絕非不三不四的人。”陳少保結結巴巴解釋着,渴望理解。
砰!
陳少保這位尚未露面的嫂子,脾氣暴躁的拍動水瓢,罵罵咧咧聲,開始引起街坊鄰居的議論,大抵懷着看笑話的心态。
甯軒轅無奈的抓抓頭皮,這麽多年,他第一次有這般滑稽的動作。
“還不滾進來吃飯,我去買幾壇子酒,飯菜熱乎的,管夠。”良久,婦人終于罵累了,嘀嘀咕咕丢下兩句話,總算大發善心了。
陳少保嘿嘿大笑,連忙轉身朝甯軒轅擠眉弄眼,足以看出,他很滿意現在的日子,自家嫂子說歸說,爲人還挺通情達理。
甯軒轅怔在原地,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這趟,是不是不應該來?
這位昔日裏的袍澤,好不容易習慣眼前的生活,如果再将他拉回戰場,還需耗盡多少年光陰,方能再歸?
2。
順序亂了。
兩章合并一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