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孫海交代結束。
甯軒轅站在室外,目光平靜地抽完一支煙。
“記得老将軍說過一句話,時年今日,銘記于心。”甯軒轅彈滅煙蒂,雙手插袋,郝大勇是一介粗人,不會咬文嚼字,更不會詩詞歌賦。
有些話,說出來相對粗糙,可,話糙理不糙。
袁術雙手環抱,不苟言笑。
“他說,哪怕這世道,已經壞得就像一座臭烘烘的糞坑,但,這也不是你吃屎的理由!”甯軒轅歎氣。
一針見血,令人深思。
言外之意,類似許家這種泯滅人性的所謂豪門,縱然一再罔顧律法壞事做絕,可,這并不是孫海身爲醫者,同流合污,助纣爲虐的借口。
明知道這場手術下來,會毀掉另外一個正值芳華年齡的少女,他卻依舊做了。
事後,該拿的好處,一分不少。
該享受的清譽,同樣不受影響。
人前,孫海照樣還是那個在醫院裏,德高望重,醫術精湛的老前輩。
隻是不清楚,夜深人靜的時候,這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老醫生,會不會一時半刻感到良心不安?
“受害者那邊不好處理。”袁術欲言又止。
沉默良久,他繼續道,“她們一家有點忌憚許氏,我怕鬧出動靜,簡單接觸就沒再強迫。”
許氏即将與郎氏世族聯姻。
郎氏背後,則站着超級家族羅氏。
現如今的許家,可謂如日中天,放之國都燕京,敢給他們許家好臉色的都屈指可數,更别提敲打許家。
“你沒告訴他們,誰在督查這件事?”甯軒轅詢問。
袁術無奈,“他們不信。”
他中途暗示過雲柔的父母,可惜曾經受到的心理創傷太大,再加上顧忌,基本不敢表态,全程都在表示和許家不認識,沒有資格接觸這等豪門。
“我去一趟。”
袁術點頭不語,前去備車。
權勢門庭,傾軋下來,于普普通通的凡俗衆生而言,那就像天降大劫,除了默默忍受,祈禱早日脫離苦海,别無選擇。
“雲家那邊,曾經想過就醫,但許如煙不喜歡,故此雲柔父母隻敢帶着女兒,隐姓埋名。”
商務車從中心大道,一路疾馳。
甯軒轅齊眉展望,鱗次栉比的鋼鐵建築,無時無刻,不在炫耀着這座國都的繁榮和奢華,等到黃昏落幕,燈紅酒綠,更是一派歌舞升平。
不夜城。
醉夢人。
一塵不變。
臨近下午四點,甯軒轅抵達目的地,很少穿黑色正裝的他,白襯衫,搭配西裝,領口敞開,看起來沉穩老練。
袁術默默跟在後面。
這處遠離燕京的小村莊,并不繁榮,來來往往的路人,似乎沒見過甯軒轅這種溫文爾雅的存在,時不時轉頭打量。
一座上了年紀的木橋。
一位看起來清秀,文靜的年輕女孩,在家人的指引下,亦步亦趨,又滿懷期待仰頭看天,嘴角同時泛起一抹笑容。
“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哪怕看不見,也可以感受到太陽母親的溫暖,就像這樣。”
高聲歌頌,且雙目失明的少女,大大撐開雙手,再緩慢收攏,兩臂交叉,搭在肩頭,一串笑聲追着風,漸行漸遠。
“是她,雲柔。”袁術小聲提醒甯軒轅。
甯軒轅靜靜觀望。
雲柔的母親佟氏,捏着一塊方巾,時不時給自家女兒擦拭額頭的汗珠,氣質溫柔,處處細心。
甯軒轅整理完衣冠,默默靠過去。
佟氏主動避開,原本以爲甯軒轅僅是路人,等了兩秒,發現對方,就這麽淡漠無聲的站在跟前。
“你,有事嗎?”佟氏訝異,基于本能,下意識将自己的女兒,護在身後。
袁術道,“别害怕,我們不是壞人。”
因爲前期接觸過,佟氏看到袁術,臉色微變,“不好意思,家裏還有點事忙活,先走了。”
言罷,慌慌張張拉起雲柔,轉身欲走。
原本展顔微笑的少女,剛要将一束花别在耳畔,這麽一拉,隻能被動跟着離開。
袁術犯難,雲柔父母對當年之事,非常抵觸。
于他們而言,這場突如其來的劫難,早已爛在肚子裏,再提及,隻會加重雲柔過往受到的傷害。
步伐漸行漸遠。
甯軒轅原地駐足。
“再等等。”甯軒轅側過身子,袁術當即靠前,“安排住處,這兩天,我們先處理這邊事情。”
“好。”
一連等待兩天。
佟氏對甯軒轅的敵意和忌憚,方才慢慢化解,甚至同意他與雲柔短暫交流,自幼熱衷文學的雲柔,算是找到知音。
第三天。
剛剛出現在老舊木橋附近的甯軒轅,忽然聽到一陣低低的歌聲,再擡頭,發現雲柔的手臂,别着黑色袖章,胸口同樣挂一束白花。
“昨晚出事了。”一路小跑過來的袁術,臉色凝重。
甯軒轅訝異,非必要情況,他很少關注其他,加之昨晚睡得早,有些加急消息,第一時間他未必清楚。
“山林失火,我們犧牲了一批人。”袁術垂下眉梢,聲音沙啞,“國都已經降半旗默哀!”
少女忽隐忽現的歌聲,還在耳邊回蕩,甯軒轅怔怔擡起頭,精神恍惚。
‘幾度風雨幾度秋,風霜雪雨搏激流。
金色盾牌,熱血鑄就。
爲了祖國母親的微笑,爲了山河大地的豐收。
千難萬險,不回頭。
不回頭!’
少女捧着一盞長明燈,放入河畔,水岸兩側,不少受到提醒的鄰居,也相繼放下一盞又一盞長明燈,追着河流,漸行漸遠。
甯軒轅如鲠在喉。
軍人爲家國,死而無憾!
碧海藍天,烈日紅花,塵世還是這座塵世,隻是少了一批可敬可愛的人。
少女起身,雙手合十,默默念叨。
甯軒轅站至她背後,“謝謝。”
“我的他,也是軍人的。”雲柔仰起頭,沐浴着溫暖的陽光,無比驕傲,隻是,在自己出事之後,就再也不敢聯系他。
她怕,牽連到他。
她怕,他看見自己今時今日,不好看的模樣。
從前書信寄相思。
如今,唯有相忘江湖,不再提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