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半掩的院門突然傳來了一道憨實又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喊聲:“文舒,文舒。”
這聲音熟悉至極,文舒不用看就知道是誰,當下從窗戶探出頭去,漫不經心的招呼:“進來吧,我爹不在。”
院外站着的瘦高男子聞言似乎有些不放心,探頭朝内張望了好一會,見文泰真不在内,這才松了口氣,踏進門來。
文舒擱下書,迎出去道:“你怎麽過來了?你家忙完了?”
“我爹娘和哥嫂還在忙,我娘讓我出來買東西。”
“那你不去買,到我這來幹什麽?”
虎子瞅瞅四周,壓低聲道:“有件事跟你說,老大,你是不是在外頭惹什麽人了?”
老大,是虎子對文舒獨有的稱呼,也是文舒孩提時第一次打得虎子哭爹喊娘時立的規矩。
“瞎說什麽!我能惹什麽事!”文舒瞪了他一眼。
虎子撇了撇眼,不信的看着她:“你可别瞞我,剛才威遠候府的人都找過來了。”
”威遠候府!”文舒楞了楞,随即奇怪的看着他,“威遠候府的人找你幹什麽?”
“什麽找我,人家是來打聽你的。”虎子翻了個白眼。
“打聽我!”文舒怔了一下,奇道:“我又不認識什麽威遠候府,他家的下人打聽我作甚?”
“那人沒說,不過他還跟我打聽你住處了,你真沒惹事吧?“說到這,虎子看她的眼神有些擔心。
“沒有,我能惹什麽事。”文舒擺了擺手。
“那你可認識威遠候府的人?”
“不認識。”
“那人家打聽你做甚?”
“這事你問我,我還想知道呢。”文舒翻了個白眼,随即身子一怔,問道:"你将我的住處說了?”
虎子悻幸的低下頭去,“那個....我原是不想說的,隻是後來他亮出候府的牌子,我......"
文舒理解他的難處,當下并未生氣,而且他能特意繞路跑來告訴她,已算有心了。
“行了,我又沒怪你,謝謝你特意來告訴,要是沒其它事,你還是趕緊走吧,我爹快回來了。“
虎子來這一趟原就是爲了來知會她一聲,免得讓人暗地裏算計了,如今将話說了也不多留,說笑了兩聲便離開了。
他離開後,文舒卻在認真的想這件事。
虎子的性子她知道,絕不會編這種故事來逗她,可是威遠候府........
凝視想了片刻,她忽得靈光一閃!
對了!昨天聽那些丫環說,那位陸少卿似乎就來自候府......
莫非就是這個威遠候府?
應該是了,否則她再不認識其它候府之人,隻是那位陸少卿爲何要派人打聽她的住處呢?
若說酬謝,昨日王禦史已經替他給過賞銀,按說此事已了....
想了片刻,委實想不出什麽頭緒,她便幹脆丢開,回房繼續溫書了。隻是這一擡眼,卻不期然對上了床頭桌案上的鐵盒子,不由頓了一下。
下一刻,她腳步一轉,行至床頭案前将那奇怪的鐵盒子拿了起來。
鐵盒四壁刻映了許多花鳥魚蟲和飛禽走獸,蓋面和底座則刻着藍天白雲和高山湖泊,文舒大體看下來隻覺得像是一個濃縮的小世界映刻其上。
端詳片刻,她心中閃過一絲疑惑,這個像極了棺木的東西究竟從何而來?
若說是去過她家鋪子的客人不小心遺失的,似乎可能性不大,不說其上精緻的紋理花樣不像是平常百姓家能做出來的,就算能做誰又會做這種東西随身攜帶,不怕招晦氣啊!
手指在鐵盒子上摩挲了片刻,看着鐵盒上蓋與下圍之間一道不甚起眼的縫隙,文舒心頭一動,暗道:這盒子莫不是還可以打開吧!
隻是這裏頭會裝什麽呢?
好奇之下不禁想推開鐵蓋看看,隻是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不行!這東西不是她家的,她若這般擅自打開了,豈不是窺視他人隐私,夫子說過:“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猶豫片刻,她想着,算了,還是再等等吧。
城北發生火災這麽大的事,不出一天肯定整個東京城都知道了,到時不管是誰路經此處不小心遺失了東西,聽了這茬,肯定能醒過神來,回頭來找。
若是過去個把月,此物還是無人問津,她再開也不遲。
打定主意,文舒按耐住自己好奇心,轉身回桌案前繼續溫書了。
隻是這頭剛坐下沒一會,那頭便又聽得小院木門吱呀'響了一聲,随後她爹氣喘籲籲的聲音傳來:“阿甯,阿甯快來搭把手。”
聞聲,文舒忙擱下書本跑了出去,這一出門,便見她爹肩背手扛的提溜了一大堆東西回來,最顯眼的莫過于肩上那七八十斤大面口袋。
她趕忙上前接過,口中埋怨道:“爹要麥面隻管跟米鋪說一聲就是,他們自會派人送來,何苦這般背了回來,還提溜這麽些東西,小心再傷了腰。”
文泰卻是搖搖手:“沒事,我心中有數着呢,米鋪今日人多,掌櫃的說晌午前可能都沒空送,我思量着缸裏的白面還不夠做一頓澆肉面的,就幹脆自己背回來了。”
家裏的飯食向來是文舒操持,家裏還剩多少面她自然知道,隻是這會聽到她爹說中午做澆肉面,不由驚呼道:“爹,你買肉啦!”
文泰笑笑,變戲法似的從右邊蘿筐裏提溜出一條五花肉來,“昨天不是說好了今天買肉嘛。”
這事文舒自然記得,隻是昨夜家中突發橫禍,鋪子遭了災,他日重建不知要花多少銀子,想起這個,她哪裏還敢提吃肉的事,如今再看那肉快有兩斤的樣子,不禁又心疼道:“這肉是不是買的有些多了,咱們還得留着錢建鋪子呢。”
文泰失笑,拍了拍身上沾的面粉道:“不妨事,省下這兩斤肉,咱們也建不成鋪子,況且你這個年紀還在長身體,怎麽也要吃些好的。”說着上下打量她一下,頗爲嫌棄道:“還是瘦了些,怪道來相看的人家都不同意......”言罷,歎息着往井邊走去。
站在原地的文舒,看了眼自己略有些平坦的胸口,隻覺得滿頭黑線........
這又是哪家的婆娘在她爹面前嚼舌根了,她家雖然不是日日吃肉,但吃的也不算太差,隔三差五也能開一回葷的。
隻是近日她想快些攢錢給她爹把那副護腰買回來,這才謊稱了一回路上掉了錢,好昧下些肉錢來,她爹雖然很想再給她些銀錢買肉,隻是想着她的嫁妝還差一大半,便硬是挭住了那股想吃肉的心。
反正胸不長這事,真不能怪罪在沒吃肉上,按從前李嬸的說法,這事說不準是随了她娘。
隻是她娘過世的早,她連她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自然也就無從考證。
事回當下,看着那一條紅白相間的五花肉,文舒雖然心疼銀子,但十天半個月沒吃肉了,嘴巴也有些饞了,再一想肉買都買回來了又不能退,當下心情一換,高高興興的将那袋面粉和肉拎回了廚房。
文泰洗手的間隙,擡頭見閨女輕輕松松的拎着白面口袋回廚房的背影,心下暗自歎氣。
這要是個小子該多好!
力氣大正好可以承他衣缽學做棺材,日後怎麽着也是門手藝營生,奈何是個姑娘家,雖說力氣大可以防身,但不懂的遮掩,就是壞事了。
這丫頭小時還好,力氣也就比一般同齡孩子稍微大些,可誰知随着年歲漸長,這力氣愈發的大了起來。如今真要比較,恐怕比他還要強上幾分。
想到這,文泰就是一陣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