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大行皇帝的靈柩還停留在奉天殿裏,可無論是皇宮還是前朝,人們都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随着新君朱晟一次又一次地作出加固儲君地位的安排,無論是宮中還是朝廷上下,都清楚地認識到了儲君地位不可動搖的事實。對于新君人品的稱頌,也越來越多了。過去曾經大力指谪過新君爲人的高閣老,哪怕依然是位受人敬重的老臣,在朝中的處境也變得越發尴尬起來。
他已經向身邊關系比較親密的至交與門生透露了緻仕的打算。等大行皇帝的靈柩被運往皇陵下葬,整個朝廷開始進入新君的時代之後,他就會呈上自己的辭呈了。
雖然也有不少人委婉地勸他留任,但事實上大部分人隻是在客套而已。大家心裏都清楚,高閣老留在朝中對他本人沒啥好處,能平安離任、告老還鄉才是最好的結果。既然新君沒有找他算賬的意思,可以說是十分寬宏大量了。高閣老已經在熟人圈子裏承認自己可能弄錯了一些事情,“誤會”了新君的爲人,俨然是認了慫,那麽他繼續留在朝中,隻會讓自己尴尬罷了。
就算新君不跟他計較,那些曾經信任他、選擇跟他站在同一立場上向新君發難的内閣成員與文官們,如今的處境比他還要艱難些,心裏隻怕沒少埋怨他。他們可沒有自信,能擁有與高閣老一樣的威望,能讓新君輕易放過。本來都已經在朝中混出個人樣兒了,如今卻要面臨被貶斥的危機,還不是因爲堅持正義而被迫害,而純粹是帶領他們去得罪人的高閣老“弄錯”了而已。這個認知讓他們無比憋屈,就算想安慰自己,讀書人的氣節比官途更重要,也絲毫沒有底氣去跟人辯駁。
有些人會反省自己是不是過于盲從某些名臣、老臣了?但凡他們多打聽一些細節,仔細根據事實思考一下,都不會輕易認定新君是個有心謀逆的惡王。如果當初沒有輕信高閣老,如今他們就不會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了吧?
不過大多數的人不會反省自己,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他們隻會覺得,是高閣老誤導了他們。有良心的人可能隻會覺得高閣老是聽信了旁人的讒言,稍稍自私自利一些的人,已經開始懷疑,高閣老興許真如大行皇帝臨終前所指責的那樣,其實早就跟庶人朱玏有所勾結了,是爲了保朱玏繼位,才會故意攻擊燕王,打壓儲君朱珞的。不過大行皇帝慧眼如炬,絲毫沒有上當,爲了确保他的陰謀無法得逞,才安排了燕王暫時繼位爲君,力保儲君日後能安穩地登基爲帝。
高閣老還在撰寫自己的緻仕奏折,絞盡腦汁地想讓自己離開得體面一點,卻已經可以感受到文官圈子裏的風向變化。他不由得心中哀歎,一方面爲了新君其實沒有世人以爲的那麽寬宏大量而苦笑,另一方面也有幾分慶幸,如果隻是這種程度的報複,那麽日後頂多就是他家中的子侄後輩或是門下學生們在仕途上艱難一些,卻不會傷及性命,倒也沒什麽要緊的。
文官圈子裏對高閣老的威望日漸受損一事,大體上還算是平靜的。他們暫時沒空去理會那些小事。眼下大行皇帝移靈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大熱的天氣裏還要在宮中待足百日,大家都要跟着進宮跪靈,本來就挺辛苦的。但誰也不敢在這時候松懈,因爲等到大行皇帝正式被葬入皇陵,便有兩件文官圈子裏的大事等着他們去争取了。
一件是東宮屬臣與太子太傅的擇選。既然太子地位穩固,那朝中但凡是有點名望的文臣們,自然是想要争一争這幾個離太子最近的位置的。
另一件則是高閣老緻仕之後,還有另兩位曾經追随他指責新君的閣臣也會相繼緻仕了。内閣裏一口氣要空出至少三個位置來,但凡是在朝中資曆比較深的大臣,誰不想再往前一步呢?
本來都已經安排好外放的江侍郎,不知有多麽後悔自己太早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正在想方設法回朝争取内閣之位呢!
至于原本受大行皇帝信任的大理寺卿左肇知等人,則收到了新君朱晟的暗示,知道自己即将入閣,心中不由得對新君更添了幾分信任。
能夠任用大行皇帝留下來的心腹爲掌權重臣,不正證明了新君心中坦蕩,絕無私心麽?那大家又還有什麽可憂心的呢?
新君還跟通政司正使焦聞英接連見了好幾面,長談數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商量了什麽大事。
何萬安留任禁衛統領,何萬全則要不日返回水師駐地,繼續做他的操江提督。他沒有升官,但也沒有怨言。他心裏清楚,雖然曾經護衛儲君有功,但在儲君地位不穩的時候,他們夫妻倆的一些表現實在是太拉垮了。
難得太後娘娘與新君、儲君都沒有跟他們計較,也不打算違背原本答應讓何萬安之女爲儲君正妃的承諾,何家又還有什麽可報怨的?
何萬安已經徹底信服了妻子何二夫人的決斷,無論她将來對兒女們有什麽安排,都不會再因爲兄長有不同意見而反對了。何二夫人總算收服了丈夫的心,還真正掌握住了自己和兒女的命運,心底的怨氣才算是消散了大半。
何萬全則是鄭重向新君跪拜,感謝他的寬仁與恩典。同時,爲了表現出自己是真心順服,而非還有什麽怨言,他駁回了妻子的反對意見,接受了東原郡王府傳遞的婚約暗示。
他親自向女兒何穎君轉告了自己的決定,表示這樁婚事是宮裏太後的意思,也對何家最有利。何穎君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她已經不想再爲了自己的婚事折騰了,與其去嫁給不知道底細的陌生人,她甯可與從小相識的前任未婚夫相守終身。
仔細想想,這個人至今還在等着她,原本也是她最好的歸宿了吧?她其實沒有母親那麽向往權利與地位。即使東原郡王府沒什麽權勢,即使朱壽業隻是一介尋常宗室子弟,隻要能讓她過上平靜的生活就足夠了。
何大夫人大哭了一場,終究還是接受了丈夫與女兒的勸說,沒有再對女兒的婚事做任何幹涉。隻是從今以後,她就失去了與妯娌何二夫人相争的欲望,每日隻管自家兒女的衣食住行,閑時敲經念佛,就這麽開始了與世無争的新生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