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珞平靜地回到了皇宮。
他對三哥朱玏那些慫恿挑撥的話并不動心。并不是因爲他對剛剛成爲新君的皇叔真的無比信任,而是相比于一直對他挺好的皇叔與長兄,他覺得三哥更不可信一點。
一直以來,千方百計想要加害于他,從他手中奪走儲君之位的,不正是三哥朱玏麽?
就算皇叔朱晟與長兄朱瑞有可能對自己不利,至少他們還沒有任何動作呢!已經有過動作還差一點兒成功了的三哥朱玏,分明更危險一點。
剛剛去世的父皇爲什麽會選擇把三哥放逐揚州?還不是爲了自己的安危?長輩們爲了自己着想,考慮得那麽周到了,朱珞覺得自己絕對不能犯蠢,爲了将來可能會發生的危險,就主動引狼入室。
再說了,三哥就算回了京城,又能幫到他什麽?已經被廢爲庶人的朱玏,不但沒有生母的助力,連外家都不站在他這一邊。原本還有未婚妻可能會幫他,可大行皇帝留下的遺旨裏就有一條,廢了朱玏爲庶人之後,再讓他去揚州大明寺爲亡父持經祈福三年,而考慮到他原本就有的婚約,爲了不耽誤人家好姑娘,大行皇帝主動把三兒子與壽昌伯之女藍氏的婚約給解除了,還請太後另行爲藍氏擇配。這麽一來,壽昌伯府那點微薄的助力,對朱玏而言也不複存在了。
蕭明德将軍既然選擇了站在大行皇帝這一邊,顯然也不可能因爲女兒就成爲朱玏的助力。至于薛家那位四姑娘,且不說她如今還在守孝,就算出了孝,她也不過是空有财力卻無權勢的小姑娘而已。薛家既然沒有支持朱玏的意思,又怎會放任家族的女孩兒倒貼他?
原本三個要嫁給朱玏的姑娘,全都與他斷了聯系。他如今還能有什麽指望?那些自身難保的宗室,還是從前因爲蕭琮的關系支持他的武将?
朱玏要是沒有了這些,本人又是自負刻薄的性子,從來都不是真心對待幼弟。這樣的人,就算回了京城,也隻會爲自己東山再起而竭力籌謀,是不可能爲了幼弟出力的。
朱珞覺得,自己沒必要犯這個蠢,就這麽讓三哥老老實實在揚州待着吧。倘若他真能在揚州待一輩子,再也無法參與政務,也生不出什麽波瀾來,那對他們兄弟二人中的任何一個而言,都不失爲一件好事。
想必父皇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哪怕兒子之間不和,好歹每個人都能苟活下來。
朱珞前往乾清宮向新君朱晟複命,但他在正殿外頭被一直守在那裏的朱瑞給攔下來了。
朱瑞低聲告訴他:“高閣老來了,正在裏頭跟父皇說話呢……沒有别人在,就我一個人守在這兒。殿下也别進去了,給高閣老多少留點面子。反正他用不了多久就會告老緻仕的,隻當是讓老臣留一個體面。”
朱珞明白了,笑道:“高閣老還是那麽壞的脾氣?真不明白他怎麽就對皇叔如此忌憚?皇叔明明從來沒招惹過他,也從沒做過他說的那些謀逆之舉,偏偏他總是把皇叔想得這麽壞……是不是有什麽人從中挑撥來着?”
朱珞有心要試探一下。
朱瑞平靜地回答:“是不是有人挑撥,我也不清楚。但他從前跟曹家人走得挺近的。殿下也知道,從前曹家與燕王府多有不和之處,雖說明面上很少招惹我父皇,但暗地裏從來都沒少下過陰招。想必是高閣老那時候與曹家的人厮混多了,便也習慣了将我父皇當成大敵了吧?無論我父皇做什麽,他都覺得是壞事,一心想要讓我父皇不快。
“至于我父皇的做法是不是對國家百姓有利,他全都顧不上了,隻要壞了我父皇的打算就行。這種人我見過多了,一點兒都不稀奇。身爲内閣首輔,高閣老因爲這點算不上私怨的心結,就咬死了跟朝廷功臣過不去,甚至公然頂撞一國之君……我隻能說,他老人家大約真是年紀大了,不适合繼續坐在現在的位置上了吧?”
朱珞啞然,仔細想想,高閣老的做法似乎真有點這個意思……他心下暗歎一聲,決定要放棄這個有可能成爲自己助力的老臣。反正高閣老從前也沒少反對大行皇帝立他爲儲,又一心想要在他繼位之後,欺他年幼便要搶他大權,他跟對方本就沒什麽好交情,實在沒必要勉強自己去跟對方打交道。
朱珞抛開了高閣老的事,隻道:“我把三哥送走了。他臨上船前還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呢。”他把朱玏說過的話複述了一遍,半點沒有替三哥掩飾的意思,也好讓長兄以及皇叔知道,自己對他們全無隐瞞,絕對是全身心的信任與敬愛。
朱瑞對于他的話隻是笑了笑:“三殿下還是這個脾氣……他從來隻覺得自己最聰明,世人都會輕易被他哄騙算計……其實世上聰明的很多,他卻未必是其中的一個。如此高看自己,到了揚州行宮後,恐怕會很難過吧?讓三殿下在那裏磨磨性子也好。反正揚州是繁華富庶之地,日常起居飲食玩樂上頭,虧不了他的。”
朱珞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麽。揚州固然是繁華富庶之地,可這對于一個被圈禁在行宮中謝絕外客的廢庶皇子而言,有什麽意義呢?行宮外的生活越是繁華熱鬧,隻會越發襯托得行宮中的日子孤寂清冷吧?
朱珞轉移了話題:“既然皇叔這裏正忙,那我先去皇祖母那兒看看她,再去父皇靈前跪經。若是皇叔一會兒問起我的差事,兄長記得替我說一聲呀。”
朱瑞自然不會拒絕:“你去吧,父皇這兒有我呢。”不過他同時也在提醒朱珞,“太後娘娘近日時常會把樂昌大長公主、汾陽王太妃與東原王妃等幾位有年紀的宗室長輩請去慈甯宮歇息,怕她們在跪靈時受不住這炎熱的天氣,有個好歹。你一會兒過去興許會遇上她們,仔細她們找你打聽那天大行皇帝臨終前說過的話……最近我每每去慈甯宮請安,遇上這幾位長輩,她們就愛盯着我瞧,好象想找我問什麽事兒似的。”
朱珞心中明了。這幾位宗室長輩要麽就是大行皇帝駕崩當天站得離禦床近的,要麽就是其丈夫站得近,所以聽到了一些話,大約都知道了朱瑞的真正身世吧?關于這個當下唯一一位“皇子”的真實身份,宗室裏的人自然都迫切地想知道真相。可他們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呢?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一位,可不會樂意叫世人知道自己被過世的兄長奪走了未婚妻啊……
朱珞低聲應了朱瑞,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走了。臨走之前,他還往乾清宮正殿的方向看了幾眼,心裏有些好奇,新君到底會跟高閣老說什麽?
他轉身離開之後,朱瑞回頭看向正殿的方向,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起來,眉間微微露出了幾分憂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