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皇帝是出于什麽想法,才提起了早已出繼宗室的前二皇子,這都是一個令人感到不安的征兆。
他身邊的人,無論是燕王還是四皇子、朱瑞,都覺得有必要阻止他再做出任性妄爲的事,給所有人帶來無盡的麻煩,造成朝野的動蕩不安了。
燕王與朱瑞商量了一下之後,決定親自去見太後,面對面向太後說明最近皇帝出現的令人不安的小苗頭。太後得知,也深以爲然,親自往西宮去勸誡。
她摒退了左右,仗着屋裏隻有她與皇帝母子二人,說話少了顧忌,直接開門見山:“你好端端地提起朱瑛做什麽?他已經是别人家的孩子了,眼下在專心守孝。哀家聽說他與嗣母、嗣姐相處得挺好。眼看着他都過上清靜日子了,你何苦非要把他拉回到儲位争奪的渾水中來?!是看不得自己的孩子能安心度日,非得要把他折騰得丢了性命,方能安心麽?!”
皇帝被自己的母親罵得低頭輕咳,心中卻還有無數的委屈:“母後誤會了,兒子隻是有些想念朱瑛了……先帝臨終前,不也總是惦記着阿晟麽?到底是自己的親骨肉,雖說因爲種種緣故,把孩子過繼出去了,但心裏還是會惦記着。兒子也不知還有多少日子,想着好歹再看自己的骨肉幾眼,這又有什麽不對的呢?您何必聽着風就是雨,還特地跑來指責兒子?難不成您如今見兒子病得不成了,心裏也偏向了珞兒,爲了珞兒就不管兒子了麽?瑛兒也同樣是您的孫兒,您也多少疼他些吧!”
太後被噎了一下,氣得笑了:“當初是皇帝自己要把朱瑛過繼出去的,如今倒會心疼兒子了。若你真的隻是惦記着想多見他幾面,倒也沒什麽。哀家叫人去他府裏傳話,悄悄兒把人帶到宮裏來見見你,既遂了皇帝的心願,也不叫外人知道,如何?如此一來,也就不用擔心林家殘存的黨羽會再度生出妄念來,又跑去慫恿朱瑛幹什麽不該幹的事,把他重新拉回到泥潭裏去,再也掙脫不出來了!”
皇帝這回倒是無言以對了。他心裏惦記着二兒子不假,但如果見二兒子一面,又會讓當初打壓下去的林家黨羽死灰複燃,那還是算了吧!皇帝一想到當年他刻意扶持林家去制衡曹家,沒想到曹家還沒造反呢,林家就先冒犯了皇權,爲了自家的私利無視他的尊嚴體面了,簡直就象是被自己養出來的白眼狼從背後插了一刀似的!皇帝把林家收拾得這麽狠,對曹家反而網開一面,跟這種想法也有關系。他絕對不會樂見林家東山再起,那隻會讓他感到惡心!
爲了斷絕林家的希望,皇帝又覺得自己見不見二兒子,都沒什麽要緊的了。反正二兒子離宮出繼的時候,對自己也沒多少孺慕恭敬的态度,反而覺得他這個皇父對他們母子過于冷漠無情了。若是這一年,朱瑛隻是表面看起來老實了,真見了皇帝的面,又口出惡言,那皇帝豈不是自己找罪受?!
皇帝想到自己如今病弱卧床的情形,咬咬牙,打消了召見前二皇子的念頭。無論是公開見,還是私底下見,隻要會讓那個不省心的兒子看到親生父親狼狽虛弱的模樣,皇帝都難以忍受!
隻是,放棄了再見前二皇子後,皇帝那越發任性的腦袋又不安分了。他想起了另一個被放逐出宮的兒子:“太子近日也不知如何了?大孫女兒應該長高不少了吧?”
太後簡直無語了:“朱瑸近日安好,每日在冊庫島上哄閨女玩兒,吃好穿好睡得香,哀家覺得他比皇帝都過得自在。皇帝很不必替他操心!”
皇帝歎了口氣:“再怎麽說,他也是兒子的親骨肉。若不是被曹氏教壞了,他也不會落得今日的地步……他那閨女也是兒子如今唯一的孫女兒,兒子心裏也有幾分惦記着的。”
太後冷笑:“皇上很不必替他們父女擔心。珞兒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等過得幾年,曹家那邊徹底消停了,朱瑸也老老實實地沒有生事的念頭,珞兒自然會放他們父女出來,封爵加恩,保他們父女一世榮華富貴。皇上若真想着他們,哀家也可以讓人悄悄兒帶他們回宮來見上一面,隻别讓外頭的人聽到風聲,誤以爲皇上又打算複立朱瑸了,于是将曹家又招回京城來,那便都随皇上的意!”
皇帝聽得有些讪讪地:“母後今兒的心情似乎不怎麽好?朱瑸朱瑛都是您的親孫子,怎麽您如今就隻惦記着朱珞,不肯多疼他們哥兒倆了呢?”
太後歎道:“他們兄弟四人,若是名分早定,哀家照樣會疼孫子!這些日子,哀家也不是沒往冊庫那邊送東西。反倒是惦記兒孫的皇上,不曾有恩賞呢!你是哀家生的,心裏想着什麽,哀家怎會不知道?你這是莫名其妙覺得珞兒不順眼了,想要給他添堵,才會再度提起朱瑸與朱瑛來。否則這兩個孩子都是你親自下令送走的,平日裏也不見念叨過,怎會忽然就想念起來了?!”
皇帝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母後……也覺得朱珞樣樣都好了麽?今日您特地來跟兒子說這些……是不是也是朱珞跟您說了什麽?”
太後沒好氣地道:“你如今連小兒子都欺負了,自然有人看不慣!你是仗着自己身體不好,人人都在縱容你,才會越發愛胡鬧的!然而你不僅僅是個病人和父親,你還是一國之君!明知道不該這麽胡鬧,你還非要由着自己的性子來,真把江山社稷給折騰亂了,你把眼睛一閉,将爛攤子丢給孩子,自己自然不必操心了。可等你到了九泉之下,見到先帝,難道也有臉面說自己沒有辜負他的信任麽?!你一向愛惜自己的名聲,不惜委屈了身邊的親人,也要搏一個明君之名。既然如此,你就别幹昏君才會幹的事!”
皇帝全身一震,低下頭就不說話了。
太後扶着圈椅的把手,自己支撐着站起了身:“你也别總疑心珞兒了,這孩子一天到晚都在西宮裏,滿心滿眼想的都是如何照顧好你的起居,他哪裏有閑心去跟外臣勾連?!内閣的人是圖自己省事,才想借他做幌子的。歸根到底,是皇上你的身體撐不住,又不肯放權,還整天把心思放在折騰宗室上頭,猜忌了這個,猜忌那個,哪裏還有閑心去處理朝政?!
“可這世間的天災人禍又不會因爲皇上生病了就消停下來,該幹的事還是得有人去幹,稍慢一步,就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喪了性命,有多少百姓痛失家園!你是皇上,得有皇上的樣子!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将近二十年,别臨老臨老,就越活越回去了,連當初剛剛坐上皇位時的自己都不如!即使病痛纏身,難道你就能忘記當年對先帝立下的誓言了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