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邊喘着粗氣一邊時不時咳嗽,花了不少時間,方才吞吐吞吐地把自己當年矯诏的經過告訴了母親。
但随後他很快就加以解釋:“可這件事其實是兒子誤會了!前兒阿晟聽說此事後,就特地來告訴兒子,說當年先帝跟他提過讓他回宮中來的事,但他已經明确拒絕了。燕王府隻有他一個子嗣,邊疆還在打着仗,他是不可能在那個緊要關頭抛下自己的職責回來争儲君之位的。況且他在京中全無根基,曹家卻大勢已成。他即使真的恢複了皇子的身份,也拿曹家人沒辦法,反而還會與兒子這個兄長生隙,得不償失。先帝也明白事情輕重,所以後來就是拿這事兒來敲打兒子罷了。”
太後看着他:“從先帝授意底下人拟旨宣你弟弟回京,到先帝駕崩……中間隔了多少日子?”
皇帝低聲回答:“差不多……有将近一個月。”
近一個月的時間,足夠燕王安排好軍中事務,快馬趕回京城來見先帝了,興許先帝還來得及下旨更換儲君。隻是,要讓朝中百官接受新儲君的人選,還要讓曹家位高權重的平南伯心平氣和地接受自己白忙活的現實,恐怕就不可能了。燕王拒絕是應該的。皇帝矯诏的做法固然不對,但從大局上看,太後還是贊同的。
她沒有繼續糾纏這件事,隻問皇帝:“這事兒是阿晟前兒才聽說的?如此……這些年你從來沒把這事兒告訴你弟弟?爲什麽?你是信不過他麽?!”
自然是信不過的。然而皇帝不會跟母親說實話,便轉開了視線:“事情已成定局,何苦讓阿晟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煩心?況且兒子剛繼位時,事情也多……阿晟一邊替明珠辦了後事,一邊還要迎娶嶽氏爲妻,又要盡快趕回北平去,兒子見他忙,就沒提……”
太後閉了閉雙眼:“那麽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你怎麽就讓蕭氏知曉了?!”
皇帝忙道:“兒子并不曾告知蕭氏,當年先帝一去,就隻有兒子與蕭明德知情了!蕭氏是自己偷聽到的,又私自告訴了朱玏。朱玏年輕氣盛,見兒子更看重珞兒,便沉不住氣了,拿着這些舊事來威脅兒子。事關大位更替,江山社稷,兒子怎麽可能被他威脅住?!自然是先穩住他,再徐徐圖之,如今總算把他們母子給震懾住了。”
太後瞥了皇帝一眼:“真的震懾住了麽?我瞧蕭氏底氣足得很!膽子也很大!她方才說的那些話,何嘗不是在威脅你?!這回你是不是還要想法子穩住她,再徐徐圖之?!”
皇帝有些讪讪地:“兒子……會查清楚她到底都跟什麽人有勾結的。母親放心,這回兒子一定不會再縱容這些逆黨了!”
太後都懶得跟他讨論這些,隻重複了一次自己剛剛的問題:“除去蕭氏那邊可能洩露消息的人,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皇帝乖乖交待:“原本隻有蕭明德。朕原本聽說近日時常有宗室到他家裏去探病,擔心他會向外洩露此事,便把珞兒與重林召過來,将事情告訴了他們。重林過後又跟阿晟說了,阿晟就立刻來找兒子了。”說到這裏,皇帝心頭又是一陣郁悶。他明明叫兩個兒子别說出去的,誰知道朱瑞回頭就到燕王那兒賣了他!這若不是親生兒子,皇帝都想打人了……
太後深吸了一口氣:“蕭明德與蕭氏那邊且不說,你原本不打算跟任何人提及此事的,是怕朱玏借機生事才會告訴了珞兒與瑞哥兒——所以你從沒想過要告訴阿晟?你是真的不信任你弟弟麽?!若說從前是不想節外生枝,如今你的身體都變成這樣了,往後珞兒要順利繼位,還得靠他叔叔震懾宗室與軍隊,你本來就該對你弟弟坦然相告,讓他幫你的忙才是!你不肯向他開口,卻要告訴兒子,其中還有一個是認你弟弟做爹的!你這是打算做什麽?!”
皇帝低聲道:“兒子沒想做什麽……兒子也知道自己如今病重,珞兒年紀還小,又無強力臂助可以援手,内閣衆人終歸是外臣,要想皇位更疊平安度過,少不了阿晟的助力!正因爲兒子知道阿晟有多麽重要,才不敢跟他提這種事!兒子怕他生氣……”不過,結果很令他驚喜。燕王不但不生他的氣,還爲他解開了多年的心結。原來他并沒有做過“矯诏”這種事,一切都是誤會!
太後聽了,卻歎了口氣:“若你真的對阿晟完全信任,根本用不着擔心他會生氣……你其實并不相信他吧?不信阿晟,卻還要告訴瑞哥兒,誰才是他的親生父親,難不成是想離間他們父子麽?!”
皇帝連忙解釋:“兒子并沒有這麽想!兒子隻是覺得……好歹要讓重林知道自己的身世。若兒子在閉眼之前,能聽到他喊兒子一聲父皇,兒子便……再也沒有遺憾了!”說着皇帝的眼圈都紅了起來。
太後的眼圈也紅了:“你固然有理,可你不該這樣對阿晟!阿晟爲了你我母子,才會小小年紀就獨自去了北平,還要帶兵殺敵,不知受了多少傷!他爲你我母子做了這麽多,你卻還要連他未過門的媳婦都要奪走!等如今你因爲舊年犯下了錯誤叫人威脅了,明知阿晟一直對你忠心耿耿,還要對他百般猜忌!連過繼出去的兒子,也想搶回來!難不成阿晟這些年爲你這個哥哥所做的一切,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麽?!阿晏!你不能這樣!你是個皇帝不假,可你成爲皇帝之前,你還是個兄長!”
皇帝忙道:“母後别生氣!兒子已經知道錯了。兒子一定會好好補償弟弟的!弟弟也并不在意這些,是真的!他親口跟兒子說……”
太後打斷了皇帝的話:“他說了不在意,你就真的不當一回事了?!沒有這麽欺負老實人的!皇帝,哀家這些年也沒求過你什麽,今日隻開一次口,求你對你弟弟阿晟……公平一些吧!對他好一點兒,别枉費了他這些年對你的忠心!”
皇帝咽了咽口水,低頭道:“母後放心……兒子都想過了,等珞兒繼位後,他年紀尚小,鎮不住宮外頭那些居心叵測的宗室親貴,也壓不住朝中百官,就讓他叔叔出面攝政,主持朝廷政務,省得珞兒淪爲他人手中傀儡。阿晟……也可以體會一下手握大權的滋味。他若想要什麽……自會爲自己謀劃的。”
太後沉着臉:“你要阿晟爲珞兒攝政?那北邊怎麽辦?不提燕王府的軍務,邊疆不過是一時承平,未必不會再有大戰,到時候,你又要讓誰領兵禦敵呢?!”
“重林是世子,他可以替阿晟出面主持軍務。”皇帝道,“這幾年邊疆會太平些,讓重林曆練幾年,應該就能承擔起重責大任來了。”
“你告訴重林他是你兒子,又讓他替阿晟主持北邊軍務。”太後盯着皇帝,“那珞兒親政之後,不需要人攝政了,阿晟又該何去何從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