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朱瑞與四皇子的話之後,燕王并沒有陷入震怒之中。他隻是皺起了眉頭,沉默地思索着什麽。
朱瑞這時候也冷靜下來了,雖然心中依然對皇帝的态度十分生氣,但已經不會再因此而失去理智。這也許是因爲燕王表現得十分平靜的緣故。當事人看起來都不在意了,他又何必憤怒?
但朱瑞還是要确認一下燕王此時的想法:“父王,您怎麽看待這件事呢?皇上如今滿心都是對您的忌憚,可他分明又離不開您的輔助!他竟然連您将來可能會有的孩子都算計上了!這實在是太過分!若不是四殿下明理,我都想勸您回北平算了,不要再理會京城這一灘渾水!”
燕王擡頭看了看兒子,露出了一個微笑:“說實話,知道皇兄如今的想法,說我不生氣,那一定是假的。可你滿心都在爲我打抱不平,四殿下也沒有藏着掖着的想法,跟你一塊兒來見我,把皇上決心要隐瞞的秘密告訴我,可見你們兄弟倆都是明白事理的好孩子,站在我這一邊。那我還有什麽可生氣的呢?皇兄做錯了事,連他自己的親骨肉都不願意幫他了,他難道不是比我更可憐麽?”
四皇子幹笑着撓了撓自己的頭。他聽得出來,燕王對皇帝的想法還是十分憤怒的,否則,就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了。乍聽起來,這些話似乎沒什麽大毛病,但對皇帝沒有多少敬畏之意。這可不是燕王平時的作風。
四皇子隻能小心翼翼地對燕王道:“父皇行事确實過分了。不過他此時重疾纏身,可前朝内宮都有種種紛亂之事等着他去處置,他應接不暇,心情太過煩躁了,才會疑神疑鬼起來。請皇叔不要見怪,隻當看在他重病難愈的份上,原諒他一回吧!”
“除了原諒他,我還能怎麽辦呢?”燕王露出一個苦笑,“雖然很生氣他當年隐瞞我的事,但說實話,我并不認爲先帝真的打算把皇位讓給我,多半是想在臨終前再見我一面吧?對于先帝而言,我是一個長年不能待在他膝下盡孝的兒子,可又同時替他承擔起了在祖父母面前盡孝的責任。我在燕王府幹得也不壞,還立了些功勞,相比于那些隻知道争權奪勢的皇兄們,我沒有讓他失望過。所以,在所有兄弟之中,先帝會高看我兩分。
“但我已經被他安排去繼承燕王府了,他不可能再讓我回到皇室中來。那時候祖父已經去世了,我又還沒有兒子,我若回到皇室,燕王府又該由誰來繼承呢?皇兄壓根兒就不熟悉兵事,兩位皇弟又還年幼,掌不得大軍。難不成要把北方的兵權交給外姓大将麽?别說當年沒有這樣的人才,就是有……先帝也不可能放心的!那年雖然打了一場大勝仗,但北邊并沒有被我們打垮,沒兩年就會卷土重來。事關社稷安穩,先帝不會冒險的。”
四皇子眨了眨眼,心裏略略安心了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如此說來,父皇大約是關心則亂,否則也不會看不清先帝的想法了。”
燕王淡淡地道:“與其說他關心則亂,倒不如說……他自己心裏也清楚,自己有許多不足之處,還因爲太想要成爲儲君,犯下了許多錯誤,令先帝失望了吧?他爲了那個位置,已經犧牲了太多,要是最後什麽都得不到,他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接受的!所以,爲了達到目的,他也就連與我的手足之情都抛到腦後去了。橫豎他已經辜負過我一回,再辜負一回又如何呢?隻要成爲皇帝之後,對我多些優待,對皇兄而言,便已經足以彌補我了。”
是的,燕王心裏是明白的。當年他要求娶嶽雲笙爲王妃,皇帝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連帶差一點兒就要被滿門抄斬的嶽家,也一并放過,任由嶽家人随他們夫妻返回北平安家,哪怕是嶽家子弟後來走科舉出仕的路,他也沒有爲難過他們。因爲皇帝覺得,這是在賠給弟弟一個“妻子”,一個“妻族”。還有這些年來,皇帝對燕王府多有優容,幾乎是承認燕王在北方執掌軍事大權的同時,還默認燕王擁有一個“國中之國”。若不是燕王沒有強行插手藩地的政務,隻怕朝廷都不需要給北平派地方官員,直接由燕王府決定人選了。
朝廷官員總是認爲皇帝對燕王太過寬縱了,每年都有許多禦史參燕王,皇帝一直不予理會。燕王曾經認爲這是皇兄對自己的信任和愛護,如今他明白了,原來,這同時也是皇帝對他的“補償”。
補償給他差一點兒就得到的皇位與皇權。
可燕王隻覺得啼笑皆非,他什麽時候在乎過這些東西?就是北平的政務,他也是放手讓朝廷派來的官員去處理的。他會關心,會過問,但不會管頭管腳。他是統領大軍的将帥,不是管家婆。
燕王的心情很複雜,但他并沒有多少怨恨。他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理會這些東西。
他沖朱瑞笑了笑:“重林,你什麽時候知道,我并非你親生父親的?”
朱瑞猶豫了一下,決定不對燕王撒謊:“是……萬隆聽到了風聲,悄悄兒告訴我的。他心裏也沒底,想知道我會怎麽做。其實我又能怎麽做呢?這種事……說出去也沒臉。我還是更樂意做父王的兒子!蕭大小姐……我是說我的生母,她這一生過得太慘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兩年安甯,何苦再讓她死後被人說閑話呢?”
燕王點了點頭:“不錯,換了我,我也不希望她身後不得安甯。”他擡頭看向了四皇子,“四殿下,你能答應我們父子一個請求麽?皇兄興許還想着,死後讓重林的生母蕭氏頂着蕭明玉的名義陪葬皇陵,可蕭氏如今已經是我的側妃了,何苦叫她與親生骨肉分離?還是讓她待在該待的地方吧。如此,今後重林要祭拜她,也方便許多。她也不至于頂着仇人的名頭入土,永生永世都無人知曉她到底是誰。”
四皇子張了張口,想起這件事要答應不難,但那就等于是違背皇父旨意了。可他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現下就在做有違父命之事,多做一件又何妨?皇父惹惱了兩位最重要的臂助,可他隻需要答應這一個小小的請求,這兩位臂助便會成爲他最重要的助力。他爲什麽不答應呢?
于是他沖着燕王和朱瑞露出了微笑:“這是合乎禮法之事,我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皇叔和兄長隻管放心,父皇是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