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十分平靜地接受了廢黜自己的聖旨。
他整個正月都被圈禁在東宮裏,身邊隻有皇帝派來的幾名侍從服侍,身邊的人幾乎都被抓走審問了。但他并沒有對此表現過什麽特别的不滿,除了堅持要把愛妾王湄如好生下葬,以及找人照顧隻有幾個月大的女兒以外,他基本沒提出過别的什麽要求,也沒有打聽過承恩侯府以及那些他曾經的支持者們對他的現狀都有什麽想法。
皇帝廢了他之後,安排他去玄武湖長住,他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朱瑞奉命前來護送他出宮,他就隻是淡淡地要求:“别把湄如的牌位給落下了,還有她的妝匣……将來要留給女兒的。”
朱瑞默默地示意負責護衛工作的禁軍侍衛去把東西取了,又讓宮人抱來了太子的女兒。這個還不滿周歲的皇孫女,至今還沒有個正式的大名,本來在東宮一向被稱呼爲“大郡主”的,如今太子都被廢了,她自然也就不再是郡主了。被臨時調過來照顧她的宮人隻能含糊地喚一聲“姐兒”。太子看似沒有反對,卻随即給女兒起了大名,叫“真珠”,說是“真正的明珠”的意思。朱瑞一聽就想起了自家義母蕭明珠,總覺得朱真珠這位皇孫女的新名字有些讓人硌應。隻是他沒必要跟小孩子過不去,隻當沒聽見了。
反正皇帝已經不打算給長孫女起名了。那這個小女嬰叫什麽名字,還不是看太子這個父親的意思?世上重名的人也多,太子今後又不可能跟外界有太多的來往了,他愛怎麽叫女兒,便都随他去吧。
朱瑞隻是恪守着對待一位“皇子”的禮儀,一路把人恭送到了東宮門口,然後送上馬車,便騎着馬走在馬車邊上,走皇城北面的玄武門,一路護送太子父女倆往玄武湖的方向去。
路上他還向太子——準确地說,應該是前太子、大殿下了——解釋了對方即将要入住什麽地方。玄武湖中央有島,隻有狹窄的通道與湖邊的陸地相連,原本是存放黃冊的地方,也被稱呼爲“冊庫”。太宗皇帝年間,太宗皇帝另外建造了地方存放各地送來的黃冊,就把島上的建築給空出來了。他還利用那裏的建築,圈禁過幾位兄弟幾年。如今雖然事過境遷,曾經圈禁過幾位太|祖之子的宅院早已敗落,但去年皇帝又讓人秘密重修了島上的建築,年前終于竣工了。
如今,玄武湖心的幾座小島用長廊相連近,形成了一組與外界隔絕的建築群,倒也稱得上是寬敞舒适,景色怡人,除了冬天可能會冷一些,濕氣也重一些,基本上算是個不錯的避暑消閑之處。隻不過這組建築群從今往後便是前太子大皇子的住處了。他和他的女兒将會在這裏住很長的時間,直到新君另行安排爲止。
同他父女二人一塊兒住進來的,還有東宮裏幾位曾經被太子寵幸過的宮人。雖說她們年紀不一,早在王湄如入宮後便徹底失寵,隻能冷冷清清地生活在東宮後院的角落裏,連個正經名分都沒有,可她們好歹都是太子的女人,不象一般的宮人還可以遣散出宮,随便嫁人。所以,皇帝讓她們都跟着太子搬到舊冊庫這邊來了,反正太子父女倆也是需要人侍候的,與其另外撥人,還不如讓這些舊人繼續發揮作用呢。
反正,看她們在東宮被冷落的程度,想也知道她們不可能知道什麽機密,也不可能參與過什麽謀逆之事了。
曾經給太子做過乳母的前宮人和侍候過小時候的太子卻因犯錯被貶斥的兩名太監,也都被安排過來了。前者其實早已出宮與家人團聚,卻還是被征召回來了。她本人毫無怨言,戰戰兢兢地攬下了照看朱真珠小郡主的任務,心中隻盼着丈夫兒女不會受太子連累。
太子看到闊别多年的三名舊人,态度倒是頗爲和氣:“哦,是你們啊,好久不見了。挺好的,母後把你們都發落了,不肯留你們在我身邊,可見你們都是老實可靠之人。以後我和真珠倆就要靠你們照顧了。”
乳母和兩個太監都惶恐地應了聲。
太子又走進了即将成爲自己住處的黃冊小院,四周打量了一眼:“還行吧,地方挺清靜的,花木也繁盛。我想……就我們這幾個人住在這地方,應該不會太難過吧?”
朱瑞表示:“每三日會有一趟船前來,給殿下送上米面肉菜,每旬會有太醫上島爲殿下與小郡主診平安脈。若有什麽需要的東西,請隻管跟前來送東西的人說。隻是那人不會上岸,隻會在船上與殿下的人搭話。殿下的人也請不要上船,那樣是有違規矩的。玄武湖周邊有水軍駐紮,倘若有宵小之輩膽敢前來驚擾殿下,水軍自會嚴加處置,絕不會讓他們擾了殿下的安甯。”
太子笑笑,回頭看向他:“這地方什麽都沒有,哪個宵小會來?你擔心的是曹家那些人吧?怎麽?難道到了今日,他們還對我有什麽妄想不成?!”
朱瑞不确定他被圈禁在東宮期間,是否有人會私下給他傳遞什麽消息,但還是向他坦言:“殿下離宮之前,皇上那兒剛剛收到了曹家報上來的喪信。承恩侯因傷重不治,去世了。他臨終前寫了遺折,聲稱自己對皇後與殿下在宮中所爲一無所知,還爲胞妹生前犯下的彌天大罪,向皇上忏悔。”
太子稍稍睜大了雙眼,随即冷笑了一聲:“這個人真是可笑啊……如果不是因爲曹家的男人有野心,我的母後又何必連性命都舍棄掉呢?!而如今,事情不能如他所願了,他反倒把責任都推到我母後頭上,這是欺負死人不能說話麽?!”
朱瑞看着他:“大殿下的意思是……給皇上下毒一事,承恩侯是知情的,甚至可能是主使之人?”
太子沒有回答,隻笑着說:“這個人死了也好。他死了,就沒有人再逼我了。真是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呀……曹家有什麽大不了的?我是朱家子孫,憑什麽要爲了曹家的榮華富貴,把自己一輩子都賠上呢?!偏偏母後不明白……既然她選擇了那條路,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她把曹家看得比我重要,那就别怪我把自己看得比她重要。”
朱瑞皺了皺眉頭,想再問得清楚些,太子卻不耐煩地轉移了話題:“湄如的後事都安排好了麽?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葬她,把她的棺木送到這島上來也行。如此,我也好時時帶着女兒去看她呢。隻不過她的遺願是要跟親人在一起,因此我先前才沒說罷了。可是……罷了,我終究還是更希望能時常見着她的。此地山水甚美,我們一家三口在此閑居,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太子彎下腰,從乳母手中抱過自己的女兒,悠哉遊哉地走進了未來的居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