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的城頭上,站滿了城中的百姓。
這些百姓本都是手無寸鐵的市民,但在李自成大軍壓境的此時,他們全部被城中守軍征調,充爲守城民壯了。
倉庫中生鏽的大刀、長矛被搬了出來,發給了這些臨時征調的民壯。但即便這樣還是不夠人手一件,有些人就用木棍作戰,準備用木棍把攀爬上來的賊軍捅下去。還有一些人被分配爲熬金汁,朝攻城的賊軍潑糞水退敵。
城牆上的人群裏不光有壯年男人,中年男人,更有一些十三、四歲的孩子。拿着沉重的武器,這些被征調來的孩子瑟瑟發抖。
開封城牆周長二十裏又一百九十步,有垛口一萬二千三百三十九個。要不是征調了這些民壯,開封守軍連垛口都站不滿。
這次守城的是河南巡撫高名衡和河南總兵陳永福。高名衡當了好幾年河南巡撫了,因爲守開封城有功一直留任。陳永福更是和李自成鏖戰了數年的宿将,日日夜夜就是和李自成的幾十萬兵馬厮殺。
看到浩浩蕩蕩的幾十萬賊軍殺過來了,陳永福有些緊張。
那賊兵的氣勢實在太驚人了。說是“幾十萬”,具體多少萬誰也不知道,高名衡和陳永福點不過來,恐怕連李自成自己都不清楚。在如今河南這災旱連年的年景下,李自成隻需要登高一呼,就能吸引不知道多少食不果腹的農民。
不做安安餓殍,尤效奮臂螳螂。與其在士紳的統治下瑟瑟發抖地餓死,倒不如跟随闖王搶一把。實際上,河南雖然年景差得很,但城中士紳大戶的家中确實藏着大量的糧食。李自成的兵馬在河南搶了兩年,靠搶劫養活了幾十萬大軍。
如今這些饑兵就要用生命,來爲給了他們活路的闖王報效了。
城牆上的民壯們看着外面那幾十萬賊兵的氣勢,一個個臉色慘白。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懼,連連往往後面退,慌張地摔倒在城牆上。
陳永福握緊了手上的弓箭,猛地朝遠處射了一箭。
箭簇在空中發出了“嗖”的破空聲,城牆下面,一個手持長槍沖在最前面的饑兵應聲而倒。陳永福不但是一名稱職的總兵,更是一名有數的神射手。四次開封保衛戰中,陳永福不知道射死了多少字賊兵。
射死了這名賊兵,陳永福朝身邊的民壯大聲吼道:“攻的開封破,不留人一個,就是答帚頭,也得刀三剁”。
這句歌謠是官軍僞造出來,用來激勵城中民壯士氣的。說得是李自成在攻破開封後要屠城,不放過任何一個市民。要不是這一句歌謠,城中的民壯根本沒有士氣堅守開封,恐怕城池早已經被攻破了。
在這個戰火連天的時代,大明的官軍根本沒有任何信義可言,有時候比賊軍更加無恥狡猾。
聽到陳永福的吼聲,民壯們慌張失措的臉上帶上了一絲決然,竟有些魚死網破的悲壯。
巡撫高名衡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留着長長的胡須。他聽到陳永福的呼喊,又加了一句:“周王有令,守住城池後周王開倉發糧,每人賞米三石,銀十兩!”
高名衡的話是不是真的很難說,但卻被民壯們口口相傳傳了出去。城牆上的民壯們似乎又多了一份死戰的原因,更加堅定起來。
今天的攻城戰已經是第七天。城外的城壕早就被賊兵填平,城牆上的一百多門各式大将軍炮、弗朗機炮和幾門紅夷大炮都已經打光了炮彈,全部啞火了。接下來的戰鬥,就是刀刀見血的肉搏。
震天的喊殺聲中,饑兵們沖到了城牆邊上。城牆上的弓箭手開始射箭了,嗖嗖的箭羽破空聲中,毫無裝甲的饑兵紛紛中箭。城牆上的守軍同樣歹毒,這些箭矢的箭頭都是泡過糞便的,中箭者的傷口極容易化膿,中箭了基本上就沒救了。
中箭者的慘叫聲凄厲地響起,卻又淹沒在義軍的喊殺聲中。
饑兵們沖到了城牆邊上,舉着木梯架上了城牆,嚎叫着往城頭上爬去。
一勺勺滾燙的糞汁被城牆上的守軍潑了下來。在這氣候溫熱的農曆四月,這些灼人的金汁具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殺傷力。被金汁潑中的饑兵頓時皮開肉綻,在熏天的臭氣中慘叫呻吟。
那些高溫金汁順着衣領流入衣服裏面去,猛烈腐蝕着瘦弱義軍的粗糙皮肉,痛得讓人放棄一切意志,足以讓中招的饑兵生不如死。
這種“生化武器”造成的傷口,是沒法醫治的。
但前面的人剛剛倒下,後面的人又往梯子上爬了上去。
“殺!”
“殺!殺!”
“殺了周王分糧!”
像是一群沒有意識的螞蟻,饑兵沿着梯子浩浩蕩蕩地往上面湧動。前面的人被金汁潑倒,被滾石檑木砸倒,被棍子捅下梯子,後面的人就跟上去。幾十萬饑兵實在是太多,即便登牆時候死了幾千人,士氣依舊堅挺。
開封的城牆高三丈五尺,饑兵們漸漸靠近了城頭。
短兵相接終于開始,城牆上的守軍和民壯開始揮舞刀劍長槍,擊殺試圖跳上城頭的饑兵。
一個饑兵在梯子上爬了幾步,就看到兩杆長槍齊齊朝自己臉上招呼過來。他慌張地往右邊躲閃,躲開了其中一杆,卻還是被另外一杆刺中。長槍狠狠刺進了他的左肩,刺斷了他的鎖骨,卡在斷成兩截的骨頭裏。
這個饑兵慘叫了一聲,朝梯子下面倒了下去。
一個高大的饑兵揮舞着彎刀格擋朝他砍來的刀劍,竟奇迹般地站上了和城頭齊高的梯子盡頭。他嚎叫着往上一跳,站上了兩堵垛牆中間的垛口裏。
一個十四、五歲的民壯少年突然發現自己竟剛好站在這個饑兵正前方。
饑兵猛地一揮彎刀,身無片甲的少年頓時胸口開花,滿眼不甘地倒在了城牆上。
但是這個饑兵還沒有收回自己的彎刀,一支飛箭就突然向他刺來,狠狠紮進了這個饑兵的額頭上。這個饑兵踉跄着往後退了幾步,往後一翻摔下了城頭。
梯子的最後幾步是最血腥的戰場。瘦弱的饑兵和同樣的瘦弱的民壯們揮舞着生疏的武器,喊叫厮殺在一起。
饑兵攻城是爲了活命,因爲的是一個不納糧的幻想。民壯們拼命守城也是爲了活命,因爲的是官軍的謊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