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覺得陰魂不散?”
薛華衣笑了笑,一邊在場間踱步一邊說道:“想想看,真的算是陰魂不散了,你們在得知薛城薛将軍被殺之後應該都很開心才對,就算不開心,也要松一口氣。”
“可是薛将軍雖然死了,名冊還在,有時候我都覺得那名冊不該存在,那是多少人的夢魇,多少人因爲這名冊夜不能寐,我也一樣。”
他腳步一停,掃了掃那些大人們一張張白到了吓人的臉。
他停頓了片刻後繼續說道:“可是怪誰呢?你們一定會想着,當然要怪薛城薛将軍,如果不是他未必拉攏你們,又怎麽可能登上這條賊船。”
他指了指自己:“這确實是一條賊船,不管任何時候,任何朝代,我們這樣的人都賊。”
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一個個的看着薛華衣眼神裏都是恐懼和震驚,他們絕大部分人都沒有想到這位從遙遠的湖見道調過來的道丞大人,居然是薛城的人。
“真的不能怪薛城,怪你們自己貪。”
薛華衣随便在一桌人之間坐下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後繼續說道:“你們這些人之中,最早的一批,不隻是最早一批......其實絕大部分都不是被薛大人拉攏過來的,而是前楊皇後親自給你們寫了信,當時你們是怎麽想的?我來幫你們回憶一下。”
薛華衣看向身邊的那個官員說道:“這位趙大人是吧,現在已是府丞,那時候你隻是一個縣丞,而且是剛剛赴任,要人脈沒人脈,要背景沒背景,要什麽沒什麽,可偏偏這時候宮裏來了人,給你一封楊皇後的親筆信。”
他吐出一口氣,笑了笑後繼續說道:“當時你應該是這樣吧,長出一口氣,你覺得自己時來運轉了,能有皇後娘娘做靠山,那是你當時想都不敢想的事,于是你愉快的在宮裏來人遞給你的名冊上簽了名,寫了血書。”
他看着那位趙大人說道:“可是多年以後,你一定會害怕,因爲楊皇後死了,還成了罪後,薛将軍也死了,成了罪臣,你們這些人啊,應該都盼着那份名冊已經被毀了才好。”
他起身說道:“然而可惜的是,前後死了許多人,名冊偏偏完好無損......行了,這樣的話我也不多說。”
他走回到主位那邊坐下來,端起酒杯:“諸位放心,我不會爲難你們,确實隻是想認識一下諸位,來,咱們滿飲此杯。”
衆人戰戰兢兢的都端起酒杯,一個個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他們之中有位置比較重的人薛華衣已經提前聯絡過,所以還不算吃驚,可大部分人此時此刻吓得心髒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喝了這杯酒,明日道府大人會親自歡送各位,你們回去之後還需兢兢業業做事,未來兩三年之内我不會有需要諸位做什麽的地方,什麽時候該做事,諸位大人到時候自己就能看明白。”
薛華衣端着酒杯說道:“這杯酒喝完,希望你們都能順利回憶起來血書上寫了些什麽,不要去罵楊皇後,也不要去罵薛将軍,他們給你們抛出誘惑的時候,你們可以不接,但是你們接了就不要怨天尤人,也就不要後悔。”
“薛将軍在京畿道那麽多年,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諸位大人放在了府丞縣丞這樣的位子上,千回百轉的想
辦法,這杯酒,也算是我代薛将軍敬你們的。”
“幹杯!”
衆人心驚膽顫的跟着舉杯,跟着薛華衣把酒喝了,可是每個人心裏都依然慌的要命。
薛華衣說的沒錯,京畿道所有掌管廂兵的這些大人們,都是薛城安排的人,而且每一個都不是直接安排的人,通過各種關系脈絡輾轉周旋,直接查的話沒有一個人和薛城有關系。
這些人有一部分是皇後當年養着的青年才俊,有一部分直接就是楊家的人,當年楊家被陛下打壓,大批的把楊家各分支分脈的年輕人送到别的地方,京畿道就是送人最多的地方。
楊家那麽大一個家族,又怎麽可能真的被除的幹幹淨淨。
然而即便如此,這些人真的就敢貿然造反了?
當然不敢,楊皇後死了,薛城死了,宇文小策死了,他們以爲自己可以徹底忘了那段過往,以後安安心心的當官。
可是今天薛華衣這番話說完之後,他們那最後的一點美好願望全都在瞬間破滅了。
不過很快他們就都認命了,除了認命還有什麽辦法?那份名冊,那份血書,就是他們的死穴。
保住自己保住全家全族,唯一的機會就是将來能成功。
“諸位應該明白。”
薛華衣說道:“幾年後若大事可成,到時候諸位真的還隻是一些府丞縣丞?新帝登極,到時候會急缺大批的官員,内閣,六部,甚至封疆大吏。”
他的視線再次掃過那些人緩緩的說道:“諸位,未來都是大甯的柱石之臣。”
他倒了第二杯酒,舉起來:“再飲一杯,共祝我們自己的未來吧。”
一群人茫然的跟着薛華衣把第二杯酒喝了。
“現在開始說點正事。”
薛華衣像是會變臉一樣,剛剛還在說着謀逆的大罪之事,一轉眼就開始布置各州府縣的事務,他絕對是一個奇才,那麽多州府縣的事情他都知道的很清楚,哪裏有多少兵哪裏有多少事,他都能一一道明。
而這些官員們則處于一種極端懵-逼的狀态,怎麽就突然轉移到安排工作的事上來了?
而且薛華衣安排這些的時候非常嚴肅認真,哪裏有什麽問題指出來的相當狠,隻是一個恍惚,他似乎就不再是那個手握名冊的大賊,而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爲國爲民的道丞大人。
這種角色轉換的速度之快,除了薛華衣自己之外誰也跟不上。
道府大人府邸。
手下人進門之後俯身說道:“大人,今日道丞大人那邊把議事安排在了他府裏。”
岑征點了點頭:“知道了。”
手下人随即躬身退了出去,岑征打開桌子上那份厚厚的卷宗,這份卷宗裏是所有與會人員的名單,這份名單薛華衣在幾個月之前就給他了,是他點頭同意召集這些人來開會的。
而且他也把這份名單給了廷尉府京畿道分衙,分衙的千辦按照名單仔細查了查,查過之後發現,這麽多官員中和薛城有關系的不過七人而已,而這七人也算不上特殊。
其中五個人是甲子營退下去的團率,兩個是校尉,這些人或是年紀大了到了退下去的時候,或是受了重傷不适合留在戰兵隊伍裏。
這七個人的背景也很單純,離開甲子營之後和薛
城也再沒有任何交集,就連身邊人和甲子營也沒有任何交集。
“我可能是瘋了。”
岑征自言自語了一句:“我居然懷疑京畿道所有廂兵官員數百人......這怎麽可能。”
他把那份卷宗放在一邊,擡起手揉了揉太陽穴。
理論上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薛城怎麽可能控制的住整個京畿道所有府丞縣丞,而且還不露痕迹。
而且廷尉府分衙會把調查結果上報給長安城廷尉府,如果真有問題的話,廷尉府也會繼續追查。
與此同時,長安城廷尉府。
方拾遺正在認真的聽手下人彙報。
“大人。”
一名百辦說道:“排名前二十的入院新生大概先查了一遍,身份來曆都很清楚,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兩個人,一個叫薛昭,一個叫薛甄,這兩個人是京畿道道丞大人薛華衣的人。”
“他們兩個參加書院考核的時候沒有表明身份,可是書院裏有記錄,薛大人給書院院長寫了一封親筆信,明确告訴了院長大人這兩個孩子是他收養的孤兒。”
方拾遺點了點頭:“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有各地的舉薦信,所以也不該有什麽問題,不過屬下已經安排人分赴各地去調查,最遠的要走兩個月,再算上調查的時間,來回可能要半年。”
方拾遺聽完後起身:“我去書院一趟,你們接着查。”
一個時辰後,老院長的獨院,方拾遺恭恭敬敬的俯身站着,他當然知道這位老院長在大甯是什麽地位。
“這兩個孩子我知道,考核的成績我也看了。”
老院長道:“他們兩個自己沒提來曆,但是薛華衣給我寫了信,交代的清清楚楚,這兩個孩子都是孤兒,是他收養,所以都跟他姓薛。”
老院長看了方拾遺一眼:“爲什麽你會對這兩個孩子感興趣?”
方拾遺垂首道:“回院長大人,我也隻是一種感覺,總覺得這兩個孩子應該有問題,可是偏偏沒問題。”
老院長笑了笑道:“你們廷尉府的人就是負責懷疑每個人都有問題的,你不用來看我态度,廷尉府的事該怎麽查就怎麽查,我已經退下去了,不過問,你就算是去見莊雍,他給你的回答也會一樣,該怎麽查就怎麽查。”
“是。”
方拾遺俯身:“那我就先告辭了,冒昧打擾了院長大人,還請院長大人恕罪。”
“去吧去吧,年輕人前途無量。”
老院長笑着說了一句,方拾遺隻覺得這是一句客套話。
他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麽前途無量,能做到廷尉府千辦已經很好很好,畢竟他是個外人。
可他哪裏想到,廷尉府查的就是官,他這個外人的身份真的很合适很合适。
他出了書院後交代一句:“安排人,十二個時辰盯着薛昭和薛甄,不要驚動,先盯一個月,如果一個月什麽問題都沒有就把人撤了。”
“是!”
手下人應了一聲,心裏卻都不是很理解爲什麽要盯着那兩個孩子。
方拾遺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麽,如果那兩個孩子有問題,薛華衣會親自給老院長寫一封信?可他就是有一種感覺,這兩個孩子身上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