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并沒有多複雜。”
莊雍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熱水,兩隻手捧着熱乎乎的杯子,也許是因爲回憶起來的事讓人心寒,所以手心裏都需要熱水的溫度。
“那天。”
莊雍看了老院長一眼,說了兩個字之後就又沉默下來,似乎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說下去,對于莊雍來說,這件事回憶起來就會覺得像是一根刺紮在心裏。
不僅僅是因爲那天楊皇後表現出來的樣子像個讓人害怕的惡魔,更因爲他沒有把當天的事對皇帝提及是一種負罪。
而不提及,是因爲珍妃。
“你說吧,我答應過的,這件事出你口入我耳,我隻是太好奇,絕不會把你的話随便告訴任何一個人,哪怕是陛下。”
“其實現在看來,就算是告訴陛下也沒什麽,隻是對皇後不好。”
老院長聽到莊雍這句話後搖了搖頭:“你應該明白陛下和皇後的感情,所以對皇後不好的事,還是盡量不要提。”
莊雍起身,到門口看了看,已經快深夜四下安靜,他把房門重新關好後回來,坐下後的第一件事還是把熱水杯拿起來兩手捧着。
“那天上午,我和沈小松在道觀裏下棋,他好此道,我亦然,事實上,我們兩個的棋藝都不怎麽樣,偏偏還旗鼓相當,所以便臭味相投。”
莊雍喝了口水,并不是想潤潤嗓子,而是想暖暖心口。
“就在這時候王府裏有人來,說從長安城裏來了人,要迎接王爺回長安登極,讓我趕緊回去幫忙,而那時候陛下已經在去準備了。”
說完這句話後又看了老院長一眼,然後就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老院長也不急,沒有催他。
許久之後,莊雍繼續說道:“沈小松就說,你快回去,王爺此時正是用人的時候,我問他去不去,他說他終究不算是王府裏的人,我想了想也對,如果當時陛下讓他也去的話,就不會隻有一個人來找我。”
“後來才知道,找我也不是陛下派人去的,當時陛下聽長安城裏的人把事情說了一遍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西蜀道戰兵大營。”
老院長點了點頭:“陛下入京必須用人,而那時候留王府裏其實沒有多少人可用,先帝對陛下多猜忌,王府裏的人手臂其他親王府裏的都要少。”
莊雍道:“是啊......留王府裏那時候人手的是真的少,陛下得到院子大人你派人送去的消息之後就趕去戰兵大營,從西蜀道戰兵調了一萬精銳跟他進京,偏偏是這天,側妃要生了。”
他說的側妃就是現在的皇後娘娘。
莊雍繼續說道:“我後來才知道不是陛下派人去找我,而是王府裏人手已經幾乎空了,側妃要生産,萬一出什麽意外誰也擔待不起,于是派人來找我回去保護側妃的安全,王府裏的人也是大意,如果當時多一句嘴讓沈小松跟着一起去的話,也就沒有後來那麽多麻煩事。”
“也是巧了。”
莊雍深吸一口氣,緩了緩後繼續說道:“我走到半路的時候醒悟過來,若是把沈小松帶上豈不更好,于是又半路折返回去,當時也是心裏太着急,直接就跑了回去,然後正好看到王妃抱着一個什麽進了道觀,當時我就心裏一驚。”
他看向老院長:“這個時候王妃突然進道觀顯然不對勁,而且我看着她懷裏抱着的怎麽都像是個孩子,于是我沒有驚擾,而是悄悄跟了上去。”
老院長道:“當時陛下若是在就好了,這件事也是陛下心裏一直的痛苦,收到我派人報信之後陛下去了戰兵大營,後來
陛下和我提及過,當時出發的時候皇後還沒有要生的迹象,陛下又問過穩婆,穩婆說看起來今天應該是不到時候,陛下又想派人去戰兵大營他留下來守着,皇後勸他還是以國事爲重,陛下這才離開的。”
莊雍歎了口氣道:“偏就是如此巧合,陛下剛走半日多的時間側側妃就要生了,而我當時也不在王府裏,開枝散葉天邊流雲幾乎都不在,全都分散出去爲陛下辦事了。”
“更讓人覺得憤怒的是......”
莊雍看向老院長:“馬幫老當家和老夫人兩個人當天趕過來,半路上遇到了伏擊,伏擊他們的人是老當家的宿敵,可老當家出門并不是很多人知道,顯然是有人故意把他的行迹洩露給了他的仇家。”
老院長點了點頭,又是一聲長歎:“楊皇後。”
“是。”
莊雍道:“大概幾個月之後,老當家帶着人滅了那一夥匪寇,逼問之下得知,當時給他們送消息的确實就是留王府裏的人,可是那些匪寇也不知道是誰。”
他低下頭看着杯子裏的熱氣緩緩說道:“我回到道觀裏想叫上沈小松一起回王府,其實那時候已經晚了,側妃生産的時候被襲擊,刺客甚至沖進了産房。”
他再次停頓下來,因爲回憶到了那天看到楊皇後的樣子,心裏還是那麽的寒冷。
“她抱着孩子進了道觀,我從後窗跳進去藏身在屏風之後,當時沈小松察覺到後窗有人進來,他以爲是楊皇後的人,所以一直戒備着,他并不知道我回來了。”
“楊皇後把孩子遞給沈小松,沈小松問這是誰的孩子,楊皇後說,那是側妃的孩子,她說側妃騙了陛下,說側妃生了一個女孩,卻用一個男孩把女孩換走了。”
老院長一怔,他的臉色都變了。
莊雍看了他一眼,苦笑道:“當時沈小松的臉色和先生你現在的臉色就差不多,還要比你的臉色差一些,白的好像紙一樣。”
“然後呢?”
老院長忍不住問。
緊跟着就說了一句:“可是不對勁啊,爲什麽楊皇後不親自對陛下說,而是去找了沈小松?她應該知道沈小松和陛下的關系有多好,應該知道沈小松是不可能站在她那邊的,沈小松最敬佩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陛下一個就是當今皇後。”
“就是因爲這樣啊......”
莊雍重重吐氣,顯然這件事哪怕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依然還是讓他覺得心堵。
“楊皇後對沈小松說......之所以我帶着孩子來找你,正是因爲王爺信任你,你和王爺是最要好的朋友,你的話王爺絕對不會懷疑。”
莊雍繼續說道:“楊皇後說,如果是她自己帶着孩子去見王爺的話,王爺一定不會信他,而且一定會勃然大怒。”
老院長點頭道:“在側妃生産的時候,陛下的正妻居然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以陛下的性子必然會暴怒,陛下也确實不會相信她說的任何話。”
莊雍道:“關鍵是當時陛下不在王府裏,楊皇後的想法是,讓沈小松帶着這個孩子給陛下看,就能一下子指認出側妃要說謊,把女孩換成了男孩,她若是帶着孩子去追陛下,陛下可能會當場發怒把她打死。”
“嗯......”
老院長道:“陛下會認爲是楊皇後偷了孩子又換掉陷害側妃。”
莊雍點頭:“嗯,我想着陛下也确實會這樣想,所以楊皇後是很怕的,她冒了那麽大的風險做這件事,如果最終确實把自己的命送進去,她不敢,所以她想到了這個辦法,把孩子給沈小松,讓沈小松去說,然而沈小松也不信。”
老院長問道:“後來呢?”
莊雍回答道:“後來沈小松說什麽也不肯留下那
個孩子,楊皇後把孩子往桌子上一放就走了,說你自己考慮,這件事涉及到了王爺的聲譽,涉及到了皇族血脈。”
“那時候多緊張啊,王爺馬上就不是王爺了,而是陛下。”
莊雍道:“楊皇後把孩子扔在那就走了,沈小松吓的面無血色,他追了出去,可是楊皇後威脅他說如果不留下這個孩子去把話說明白,她就殺了那個孩子,沈小松隻好把孩子留下來。”
老院長道:“那你後來出去了嗎?”
莊雍點了點頭:“楊皇後走了之後我就出去了,沈小松看到是我之後松了口氣,還說都已經做好了同歸于盡的準備,他是不信楊皇後的,我也不信,所以當時我們倆做出的第一個決定是......看看這個孩子。”
“我們倆把孩子的襁褓打開看了看,發現那根本就不是什麽女孩,而是一個實打實的男孩。”
老院長的臉色又變了變:“這就更不對了,楊皇後既然确定那孩子是女孩,就說明她檢查過,既然檢查過爲什麽送過去的是個男孩?”
莊雍道:“當時我和沈小松也沒有想明白,哪怕是到了現在我們也沒有想明白,這其實才是關鍵,正如先生所說,如果當時側妃真的生了一個女孩,楊皇後不可能會出錯,如果真的是一個男孩,楊皇後還是把孩子偷了過來而且沒有檢查,那隻能說她瘋了。”
老院長忍不住追問了一句:“這事其實不難,爲什麽當時沈小松選擇帶着孩子逃走,而不是等到陛下回來去見陛下。”
莊雍道:“兩個原因。”
他看向老院長解釋道:“第一,當時我們兩個都無法确定到底怎麽回事,如果......如果楊皇後說的是真的呢?側妃和陛下關系那麽那麽好,她如果真的是生了一個女孩卻要用一個和陛下無關的男孩換掉,孩子在我們手裏,我們一旦直接把孩子還給陛下,我們就可能會犯錯。”
“所以當時沈小松的決定是,先不能把孩子送回王府,一旦楊皇後發現是個男孩的話,一定會立刻下殺手,陛下還沒回來呢,王府裏隻有我和沈小松,而楊皇後當年家族勢力龐大。”
莊雍繼續說道:“第二就是......在陛下回來之前,楊皇後她後悔了,她可能是覺得沈小松不一定會幫她,又或者她已經知道了送過去的是個男孩,這已經無法得知,但是她派人去追殺那個孩子了。”
他停頓了一下:“而我當時已經離開了道觀去見陛下,等我把事情和陛下說了之後,陛下勃然大怒返回王府,我是如實說的,男孩就是男孩,這個做不得假......”
“等我和陛下回到王府派人去道觀接孩子和沈小松,才發現道觀已經空了,楊皇後派人過去要殺沈小松和孩子,沈小松讓道觀裏其他人逃命,自己帶着孩子一路逃走。”
老院長問:“沈小松爲什麽不直接去見陛下?”
“還是因爲那個孩子啊......”
莊雍歎道:“他害怕這個孩子真的不是陛下的,又害怕是皇後的奸計,其實這個孩子才是皇後故意交給他的,真的孩子已經出事了,他和陛下互相視爲知己,而且孩子的身份已經不是王子了,而是皇子,太重要......”
老院長跟着歎了口氣:“他是怕中了皇後的計,其實更怕因爲這件事牽連到側妃......當今皇後。”
“是啊......”
莊雍道:“沈小松确實和敬重當今皇後娘娘,他不把孩子送回去是想查明真相,他擔心陛下因此而和皇後娘娘出現隔閡,在再加上楊皇後的人追的太緊,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回王府。”
老院長的眉頭皺緊:“所以,楊皇後爲什麽送過去一個男孩?”
莊雍看了他一眼。
哪裏還能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