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方拾遺看了陳冉一眼:“你們這次出長安就是爲了黑武密諜的案子?這案子按理說不應該是廷尉府的事嗎,怎麽會驚動了兩位大将軍,怕是連那些密諜都想不到會是兩位大将軍來對付他們。”
“閑來無事啊。”
陳冉一邊削水果一邊說道:“兩位大将軍奉旨回京,正好廷尉府又有點忙,所以廷尉府的韓大人請求陛下降旨調派兩位大将軍來把黑武密諜的事處理一下,另外就是這次來辦案的都是雁塔武院的弟子,借機曆練一下。”
“唔。”
方拾遺點了點頭:“想進武院學習挺難的吧?”
陳冉把削好的水果遞給方拾遺:“你是想進武院?”
方拾遺搖頭:“我這個年紀早就已經過了能進武院的時候,我隻是很好奇,多優秀的人才能進武院......是需要家境好還是隻要足夠優秀就可以。”
“我沒進過武院,大将軍也沒有進過。”
陳冉道:“大甯之内,并不是你隻有進了書院武院那樣的地方才能出人頭地,怎麽說呢,大甯相對來說很幹淨......”
他看了方拾遺一眼:“我曾經和大将軍征戰過不止一個地方,比如西域,比如南疆,比如渤海,比如黑武。”
他掰着手指頭算:“這些地方都親眼看過,都親耳聽過,所以知道大甯有多幹淨,有些話我們這些身上穿着官服的人不能說,可是你我是朋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有些話我不怕跟你講。”
“大甯,确實不是處處都幹淨,可那要看怎麽對比,西域那邊,百姓好像牲口一樣,他們不叫百姓,叫奴隸,養牛羊的叫牧奴,種田的叫農奴,丫鬟女仆叫那麽奴,那些貴族當權者給你一口飯吃你就吃,不給你就餓着。”
“在日郎窕國這些地方,表面上看起來百姓們過的還不錯,因爲他們以經商爲主,生活條件還說得過去,可也正是因爲這樣,大商人一手遮天,他們掌握着大量的錢财,連地方官府誰來做官誰不能做官都是商人說了算,甚至還能控制皇權,他們選哪個皇子繼承皇位哪個皇子才能繼承皇位,别說法度,連制度都沒有。”
“再說黑武......”
陳冉看了方拾遺一眼:“你了解黑武嗎?和我們大甯打了幾百年交道的敵人。”
方拾遺搖頭:“我對黑武的所有了解,都是朝廷的通告。”
“那我告訴你。”
陳冉站起來,在屋子裏一邊走一邊說道:“黑武那邊你再有能力,你不是貴族出身你也隻能是個無名小卒,你軍功赫赫,但這些軍功到不了你手裏,會被那些貴族子弟霸占瓜分,在黑武,貴族打死一個百姓罰錢就行了,至于是真的罰錢還是假的罰錢先就不說了,可若是一個百姓失手打死了貴族,那就是滿門陪葬,死一個都不行,得死全家。”
他看向方拾遺:“打個比方,在大甯,大将軍和我這樣出身的人能有出頭的機會,可是在黑武,大将軍和我這樣的出身,隻能是做一輩子的兵,兵都要分出來三六九等,鬼月族出身的兵都比其他各族的兵高貴,在大甯你能看到這樣的事嗎?”
他笑了笑:“我們的大甯看起來不完美,可是已經很好,而且在越
來越好。”
方拾遺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如果是在黑武的話,可能我父親的冤案永遠都不會被人平反......那些開地下賭場的人可以收買捕快就能收買縣令,可以收買上一任縣令就能收買這一任縣令,如果他們不去得罪貴族,他們就能一直無法無天。”
沈冷嗯了一聲:“再打個比方,比如我剛剛說的等級,鬼月族在黑武的地位誰也不能去質疑,誰也不能去觸碰,現在哪怕是元輔機在當權,他不是鬼月族的人,可還是要看着鬼月族的臉色,他可能會打壓屠殺一批貴族,但在這之前一定已經拉攏了另外一批。”
方拾遺點頭:“比如星城裏的那些貴族,都是原來的汗皇或者後族或者心奉月的人,他們将其他貴族打壓離開都城,而元輔機掌權之後,和星城之外的那些貴族聯起手來打壓原來掌權的貴族,殺一批人,獲得另一批人的支持,但歸根結底還是得拍鬼月人的馬屁。”
“對。”
陳冉繼續說道:“所以我就一直想不明白的是......渤海人怎麽就那麽賤?黑武人一年一年的殺渤海人,然後渤海人卻把黑武人當祖宗一樣,大甯打下來渤海之後又是幫助他們重建家園,又是分田地又是分糧食,甚至還免租免稅,可渤海人呢?你給他尊重他不要,他就想當狗。”
陳冉伸手往窗外指了指:“我們去遼北道要滅的那些黑武密諜,都是渤海人,他們比黑武人還黑武人,就好像當了黑武人的狗之後連他們自己的血統都高貴了,而且我還可以跟你保證,說黑武人殺渤海人狠,黑武人的渤海狗腿子殺渤海自己人更狠,狠十倍。”
方拾遺歎了口氣:“我也不理解,明明已經到了曆史的拐點,渤海人可以做人了,隻要遵守大甯的律法,他們就能改變過去的生活,爲什麽他們就不想改變?”
“歸根于劣根性吧。”
陳冉看着他說了一句,搖頭:“天生就那樣。”
方拾遺道:“應該不是,他們可能隻是真的害怕黑武人。”
陳冉道:“所以大甯改變了策略,既然養不熟,那就用黑武人的方法好了,給你尊重你不要,那就給你屠刀。”
方拾遺長長吐出一口氣,似乎不想再說什麽。
兩個人本來是聊着武院的話題,不知道怎麽就到了渤海人那邊,方拾遺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繃帶,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如果我沒有受傷的話,真的想跟着你們去看看那些黑武密諜都是什麽樣的人。”
就在這時候外邊有人說話:“沒什麽區别,看着和甯人一樣,他們僞裝了一代人又一代人,有的是兒子不知道父親是密諜,有的是妻子不知道丈夫是密諜,他們沒有任務的時候就和普通人一模一樣。”
陳冉和方拾遺同時往外看,見沈冷和孟長安并肩而來,方拾遺不認識孟長安,但是在第一眼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心裏就驟然一緊。
那個人身上有一種令他瞬間生出戒備心的淩厲,也不隻是戒備心,難以說明,大概就是這個人的侵略性太強,氣勢太盛,隻是走過來方拾遺就立刻生出那種必須做出防守的感覺。
“這位是大甯東疆大将軍。”
陳冉連忙幫他介紹了一句。
方拾遺想起身,孟長安跨步進來:“不用起來,躺着吧,我隻是想來看看救了我陳冉兄弟的漢子
是什麽模樣,以後我也好記住。”
方拾遺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沈冷笑道:“這個人我可是已經定下了的,你休想挖走。”
孟長安笑了笑,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後說道:“算你下手快我就不和你争了,但是他可以自己選。”
他看向方拾遺:“我聽聞你一個人追擊宇文小策兩天兩夜,在明明已經丢了對方蹤迹之後依然不放棄,在山裏摸爬滾打六七天繼續找,你這樣的人不适合跟着沈冷,我倒是覺得更适合到我東疆刀兵來,我不是挖你,我是想給你一個自由選擇的機會。”
沈冷:“臉呢?”
方拾遺讪讪的笑了笑:“我其實,還沒有想好到底離開不離開南山縣。”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忍不住問道:“魚鱗鎮出了兩位大将軍一位将軍,魚鱗鎮的百姓們現在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孟長安皺眉:“爲什麽不一樣?”
方拾遺連忙解釋道:“卑職沒有别的意思,卑職剛剛和陳将軍聊到了黑武,聊到了西域各國,聊到了渤海人,所以想着,如果在這些地方一個村子出了兩位大将軍一位将軍,怕是村子已經今非昔比了。”
孟長安道:“我做大将軍,和他們有什麽關系?”
方拾遺又一怔。
陳冉道:“魚鱗鎮還是原來那個魚鱗鎮,不會因爲出了兩位大将軍就高人一等,大将軍後來私下裏籌錢給魚鱗鎮修了路,給一些孤寡老人翻修了房子,但不代表魚鱗鎮的人就高人一等了,那是兩碼事。”
方拾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大将軍。”
方拾遺問沈冷:“沒有宇文小策的消息了?”
沈冷搖頭:“暫時沒有,不過可想而知的是,他的藏身處遍及遼北道京畿道甚至包括江南道,我和孟長安不久之後就要返回東疆備戰,所以這個案子歸根結底還是要廷尉來查,如果你願意繼續追查這個案子,可以暫時去廷尉府,以你的能力,不能直接給你千辦之職,但也是早晚的事。”
方拾遺問:“如果我去了廷尉府,将來還能去軍中嗎?”
孟長安道:“自然可以。”
沈冷:“我的,人是我的。”
孟長安:“你的就是我的。”
沈冷:“呸。”
方拾遺看着他們倆,不由自主的感慨了一句:“有兄弟,真的很好。”
孟長安看着他:“你沒有?”
方拾遺沉思片刻,搖頭:“沒有......縣衙裏的捕快們大概也會覺得我做事太認真,太嚴苛,他們沒有一點油水,所以不願意和我這樣的人做朋友,我也不需要那樣的朋友。”
沈冷歎道:“那你确實應該去刀兵。”
孟長安瞥了他一眼。
“你自己決定吧。”
沈冷起身:“我們得回去收拾一下,大概明天廷尉府的人就會到了,你好好休養,我會和韓喚枝提,你傷好了之後随時都能去廷尉府報到。”
方拾遺點了點頭。
可是看起來卻并沒有多開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