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剛要褪去,東邊的天空上微微發白,孟長安坐在戰馬上看着遠處那個在晨霧中朦朦胧胧若隐若現的小村子,心裏有些百感交集。
沈冷的手下已經和他彙合,二百四十名武院優秀的弟子,再加上他的幾十名親兵,三百人的隊伍,在深夜對這個村子形成了包夾。
可是孟長安沒有下令在深夜突襲,因爲他心裏有些矛盾。
根據元培聖交代的情報,這個村子裏的人都是渤海人,也可以說都和渤海人有關系。
黑武青衙往大甯送入密諜可以追溯到最少二百多年前,那是大規模密諜輸入的的開始,小規模的輸入可以追溯到大甯立國之初。
元培聖交代的六處密諜基地這是最後一個,也是最讓孟長安覺得爲難的一個。
親兵校尉薛無咎看了看孟長安的臉色,跟了孟長安已經好幾年,他能明白大将軍的想法。
“不知者,應無罪。”
薛無咎說。
孟長安點了點頭:“不知者,應無罪。”
薛無咎道:“之前查過,義聚村已經存在了二百多年,附近村子裏的人都說,義聚村最早的時候是一群乞丐流落至此實在走不動了,于是就住了下來,這地方不錯,西邊是河道,田野肥沃,定居下來後人口也越來越多,二百多年中,不斷的和附近的村子聯姻,如今村子的規模已經有兩千多人。”
他看向孟長安:“然而這個兩千多人的村子,其中根本就不知道身邊有黑武密諜的人占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
“已經二百多年,從第一代的人算起來,到現在可能已經有十代人,十代人啊......骨子裏渤海人的血都淡的快沒了。”
“呼......”
孟長安長長吐出一口氣:“沈冷之前突襲了那個農場,情況和義聚村差不多,農場裏八百多口人,真正的黑武密諜可能連一百人都沒有,而且主事的人死了,卷宗燒了,已經沒有辦法區分出來誰是誰不是。”
他停頓了一下,将手緩緩舉起來指向義聚村:“但我們是大甯的戰兵,是大甯的軍人,執行軍令是天職,所有人都必須拿下,如有反抗......殺無赦。”
“大将軍!”
就在這時候前邊的斥候返回,斥候隊正是一名武院的弟子,名爲李濟,他回到孟長安馬前俯身道:“村子裏的狀況不對勁了。”
“嗯?”
孟長安問:“怎麽了?”
“這個村子本來就和别的村子不一樣,整個村子都被土牆圍了一圈,當時在附近村子探查的時候他們說,義聚村的人心很齊,不管和外村的人發生什麽矛盾都是一村的人一擁而上,這個村子的裏正叫高友林,之前的裏正叫高複是高友林的父親,高複在的時候就召集村民修建土牆,當時縣城還派人來問過,高複說他們村子養羊的人太多,修建土牆是怕羊跑了。”
“所以當時縣城來的人也沒有多過問,這些年來,義聚村的土牆一直都在修繕,剛剛我帶斥候靠近的時候發現,土牆後邊有人來回走動,而且能看到木槍。”
“木槍?”
孟長安皺眉:“他們收到消息了。”
“大概是。”
薛無咎道:“我們已經連着拔了五個地方,這是最後一個,他們知道走不了,反正也是一死,就想拉着更多人一起死,他們也是在賭,賭我們敢不敢把人都殺了。”
義聚村。
高友林舉起千裏眼往外看着,晨霧有些濃,看不到很遠的地
方,可是他總覺得在那白茫茫的霧氣後邊有什麽嗜血的兇獸蓄勢待發,随時都會撲過來一口吞掉所有人。
“大人。”
高友林身邊的人叫了他一聲,說話的這個人看起來四十幾歲,極爲壯碩,比尋常男人高了有大半個頭,他光着膀子手裏拎着一把鍘刀站在高友林身側,他叫高長德。
“怎麽了?”
高友林問。
高長德面露難色,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女人和孩子們......無辜。”
“無辜?”
高友林哼了一聲:“他們既然是我們的女人,是我們的孩子,就應該面對這樣的結局,從一開始我就不斷的和你們說,當我們不得不戰的時候,女人好孩子不再是我們的家人,而是我們的武器。”
他看了高長德一眼:“女人和孩子能保住你的命嗎?不能,但他們可以讓官府的人有所忌憚。”
高長德歎了口氣:“可是女人們什麽都不知道,孩子們也什麽都不知道,他們......”
“閉嘴。”
高友林道:“我們都會死,從前天我得到消息之後就很清楚,我們都會死,我們能逃掉嗎?一點兒機會都沒有,表面上風平浪靜,可是我估計着縣衙的廂兵和捕快早就已經把路都堵上了,如果我們要逃隻能往北逃,可是我們能出關嗎?”
他攥緊了拳頭:“既然逃不掉那就拼,拼死一個是一個,反正我們都會死,官府對于我們這樣的人不會留情的,哪怕我們投降也一樣都是死,還會被嚴刑拷打,人不人鬼不鬼......既然要死,女人是我們的女人,孩子是我們的孩子,那就一起死,到了地獄還是一家人。”
“嗯!”
聽到這句話高長德點了點頭:“大人說的對,死就一起死吧,到了地獄還是一家人,我們的東西,我們都帶走。”
“一會兒進攻的不會是廂兵,很可能是戰兵,我父親當年要修建土牆就是爲了應對這樣的一天,能殺多少人就殺多少人,我們的祖地在渤海,渤海已經被甯人占據,他們屠殺了我們多少自己人?難道他們殺的就沒有女人和孩子?!”
高友林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都紅了:“所以,想想看,我們的女人都是甯人,他們死有餘辜,我們的孩子......這仇恨也是甯人給的。”
“霧氣動了!”
就在這時候有人指着前邊喊了一聲。
白茫茫的霧氣微微卷動着,土牆後邊的所有人全都緊張起來,他們手裏的兵器雜七雜八,有正經的刀和長矛,也有把木棍削尖了當槍用,這一刻他們握緊了兵器,等待着厮殺。
霧氣卷動中,一個人騎着黑色的戰馬緩緩走了過來,他穿着鐵甲,像是從霧氣中走出的死神。
“怎麽就一個人?”
“他是要幹嘛?”
矮牆後邊議論紛紛。
“瞄準他!”
高友林下令。
土牆後邊有連弩的有簡易弓箭的,全都瞄準了那個騎士。
黑馬上,孟長安把面甲緩緩推上去,他看着土牆後邊那些人,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我是孟長安,東疆刀兵大将軍,奉旨剿滅逆賊。”
“孟長安!”
土牆後邊有人驚呼了一聲,聲音都在發顫,那是不可抑制的恐懼,孟長安這三個字就是殺神的代名詞,那個家夥在渤海創造了屠殺百萬人的記錄,放眼古今,這樣的人有幾個?
隻此一人。
“我隻說一次
。”
孟長安看着土牆後的那些人語氣肅然的說道:“你們如果放下兵器走出來,我會考慮爲你們酌情請旨輕判,我知道你們會把女人和孩子當做擋箭牌,正因爲如此,念及那些無辜的女人和孩子我才會來和你說這些,一刻之後,如果你們沒有選擇出來投降,我會下令殺無赦,你們知道,我從來都不會妥協。”
“你來吧!”
高友林扯着嗓子朝着土牆外邊喊:“有本事就把我們都殺光,你是孟長安又能怎麽樣?我們不會怕你,也不會投降,女人和孩子是我們的女人和孩子,她們死,是她們的命。”
他喊了一聲:“射死他!”
土牆後邊,連弩和簡易的弓箭開始往外激射,孟長安伸手把面甲拉下來,右手将黑線刀抽出,刀在他身前轉了一圈,幾支弩箭被劈落。
然後那把黑線刀指向村子。
呼!
霧氣劇烈的湧動,騎兵呼嘯向前。
“放箭!”
高友林扯着嗓子喊了一聲。
“把孩子放在牆頭上!”
随着一聲一聲的哭喊,大大小小的被捆起來的孩子被放在土牆上,那些人按着孩子們不讓她們亂動,躲在孩子後邊往外發箭。
向前疾沖的騎兵已經将背後的鐵标槍摘下來準備投擲,可是在那一刻沒有一個人能把鐵标槍擲出去,戰馬陸續挺停了下來,有人中箭落馬,可是鐵标槍依然沒有擲出去。
騎兵開始緩緩後撤,中箭的人被救了回去。
“哈哈哈哈!”
高友林大聲的放肆的笑着。
“你不是戰無不勝的孟長安嗎?你不是殺人如麻的孟長安嗎!怎麽,你也有不敢殺的人?是不是因爲這些孩子不是渤海人,所以你下不去手?!我聽說你在渤海的時候下令屠殺的時候可沒有這樣的憐憫之心。”
孟長安看張猙獰的臉,沉默片刻後伸手:“弓。”
薛無咎将硬弓摘下來遞給孟長安,他和另外一名親兵一左一右在孟長安身邊,随時準備擋箭。
孟長安将箭壺挂在戰馬一側,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三石的硬弓瞬間拉滿。
嗖!
一支羽箭飛了過去。
木牆後邊的一個隻露出半張臉在外邊的男人被一箭射穿了眼窩,箭簇從腦後又紮透過來,那人身子猛的往後一仰,躺在地上手腳抽搐了幾下,死了。
嗖!
第二支箭飛過來,土牆後邊的另外一個男人被射穿了咽喉。
馬背上,孟長安一支一支的抽出羽箭,一箭一箭的射殺土牆後邊的男人,沒多久,死了五六個人後誰都不敢再露頭。
“标。”
孟長安伸手。
薛無咎立刻把背後挂着的鐵标槍摘下來一根遞給孟長安,孟長安右手握着鐵标槍舉起來,右臂緩緩向後,然後驟然發力把鐵标槍擲了出去。
猶如一道黑色的閃電。
砰!
厚實的土牆被直接洞穿,土牆後邊貓着腰的男人被鐵标槍貫穿胸膛,人往後仰倒,又被鐵标槍釘在地上。
“有的人說,在戰場上殺人是不得已而爲之,能少殺人就少殺人,不然遭天譴,而我下令屠殺渤海族......”
孟長安冷冷的說道:“是因爲我喜歡殺人,我殺的人太多,天譴都不敢來,你們敢擋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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