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縣這裏一共有三座很大的陸運倉庫,每一座倉庫裏都是人來人往,可任何事都是相對的,庫房正面這邊那麽多人那麽熱鬧,庫房後邊荒草叢生,除了偶爾有個人犯懶不想去茅廁跑到庫房後邊撒一泡尿之外,這裏沒人刻意過來。
宇文小策站在荒草叢裏,已經把臉上蒙着的圍巾摘了下來,他站在那甩着手裏的圍巾,樣子有些悠閑自得,他那種悠閑自得讓人覺得厭惡。
方拾遺和陳冉一前一後從庫房前邊繞過來,看到宇文小策的那一刻兩個人同時止步。
“喂!”
宇文小策朝着方拾遺喊了一聲。
“那個小捕頭,我以前說過的話還算數,隻要你答應以後跟着我,我給你一萬兩銀子,如果你覺得一萬兩少了的話,不如你自己開個價。”
聽到這句話方拾遺沒有任何表示,陳冉卻哼了一聲:“你好歹也是如今大甯朝廷通緝的第一要犯,收買人開價這麽低不覺得配不上你的身份?”
宇文小策看了陳冉一眼:“你是哪位?”
陳冉指了指方拾遺:“我是一個已經得到他的人。”
宇文小策忍不住笑起來:“也可以說是一個馬上就要和他一起死的人,不過......”
他停頓了一下,往四周看了看:“你們的援兵大概需要一刻左右才能到,在這之前我有幾句話想問你。”
他的視線回到方拾遺身上:“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一個看起來這麽純粹的小捕快?”
方拾遺道:“不然呢?”
宇文小策道:“不然?不然你可能是黑武的密諜也說不定啊......”
他笑着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一個黑武密諜中有也可能是很高級别的家夥,爲了隐藏自己找了一個新的身份,多年前,南山縣的捕快方皖冤死在獄中,屍體被扔到了荒郊野外都沒人管,他的妻子和獨子悄悄從城裏出來掩埋了他的屍體,然後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母子二人離開南山縣之後跑去了山北縣,那個賢惠的女人獨自一人将兒子撫養長大,可就在這時候不知道怎麽的,這個黑武密諜打聽到了關于這母子二人的事,他找上門,殺了那母子,然後假扮成那個孩子回到了南山縣,回來後告訴所有人他的母親郁郁寡歡而死,這樣說這個故事才足夠惹人同情。”
他看着方拾遺的眼睛說道:“回來之後,他對過去的事了解的很清楚,所以沒有被人懷疑,況且那孩子離開南山縣的時候沒多大,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個青年,誰能認得出來呢?”
“他就用這個孩子的身份留在了南山縣,并且被縣令大人照顧進了縣衙做事,因爲武藝不俗,而且做事又有一股和他那個沒什麽關系的父親一模一樣的認真勁,所以被縣令大人賞識提拔爲捕頭,這股認真勁,當然也是他根據情報而故意裝出來的。”
他指了指方拾遺:“這個故事怎麽樣?”
方拾遺點了點頭:“勉強說的過去。”
宇文小策道:“我一直都很喜歡這樣的故事。”
方拾遺:“你如果不做一個壞人的話可以去寫書,估計賣的應該還不錯,百姓們也都喜歡這樣的故事,足夠曲折,但是這樣的故事短了一些,還不足以寫成長篇,就算水一些也寫不到一百章,不如你再繼續往下想一想?”
宇文小策道:“你是在拖延時間嗎?拖延到那位到哪裏都會有事發生的安國公趕來救你們?”
方拾遺聳了聳肩膀:“我隻是想聽故事。”
“可以啊。”
宇文小策繼續說道:“因爲這個小捕頭恰好遇到了聞名天下的安國公沈冷,突然之間就有了新的想法,原本是想着借一個小捕頭的身份隐藏自己,畢竟黑武被大甯打的毫無還手之力,他們這些做密諜的本來就因爲是渤海人出身而不受待見,現在更是失去了後援。”
“所以他突發奇想,如果能幫助安國公沈冷辦一些什麽事,比如追捕一個叫宇文小策的人,成功的話,他就能借此機會跟着沈冷,沈冷向來都對手下人好的出奇,這個小捕頭未來可期......”
他看着方拾遺問道:“還需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方拾遺道:“還沒有到精彩的部分,前邊的買點不夠,你得繼續想一些精彩情節。比如這個小捕快一步登天的故事。”
宇文小策笑道:“他因爲積累了顯赫的軍功而成爲了一名大甯的将軍,或者是進入了廷尉府因爲能力出衆而被重用升任千辦,一個黑武的密諜做到千辦或是将軍,也算是黑武幾百年來派遣進入甯國内部最優秀的人才了。”
方拾遺往四周看了看。
陳冉低聲說道:“估計還得一會兒,沒有那麽快,宇文小策說的沒錯,大将軍趕過來至少需要一刻的時間。”
方拾遺問宇文小策:“你還能講的下去嗎?如果不能的話,不如我們打一架?”
宇文小策道:“我沒興趣和你打架,我甚至沒有興趣等到沈冷來,我等着你就是給你講這個故事的,也可以說,講給他......”
他指了指陳冉後笑的有些燦爛的說道:“好在,除了你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聽衆,人心裏是會長草的,這種草叫做懷疑,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心裏一旦有了懷疑就會時不時冒出來,那棵草就會越長越大,變成一棵參天大樹。”
他開始往後退:“我等了你這幾天就是想說這些話,現在我說完了。”
方拾遺立刻邁步要追,就在這時候宇文小策身後的草叢裏猛的站起來幾十個人,他們之前就爬伏在齊腰深的荒草中隐藏,在方拾遺邁步向前的那一瞬間他們全都起身并且扣動了連弩的機括。
幾十個人,幾十把連弩,這個距離,幾乎沒有任何人能避開。
就算是沈冷在也不能。
每一把連弩都能在很短的時間内擊發十二支弩箭,幾十把連弩,數百支弩箭,鋪天蓋地。
方拾遺下意識的拉了一下自己的鎖鏈,可是鎖鏈還在兩個人的腰帶上連着呢,他楞了一下,然後喊了一聲:“解開鎖鏈。”
他橫跨一步擋在陳冉身前,手裏的黑線刀舞出來一片刀幕,他身前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絕于耳,火星四濺。
陳冉迅速把鎖鏈解開,方拾遺左手一拉把鎖鏈拽回來在身前抖出來一個圓,然後一腳把陳冉踹倒了下去。
噗噗噗......
方拾遺的身上接連被弩箭射中三次,其中一支弩箭釘在左胸上。
那些人打空了弩匣之後随即轉身撤走,動作奇快。
宇文小策一邊倒退着走一邊擡起手在身前揮舞了一下,那似乎是在向方拾遺緻敬的動作,方拾遺硬撐着往前追出去,跑了幾步後左腿一軟,低頭看了看,坐腿上也中了一箭。
他一咬牙又站了起來繼續追。
“别追了。”
陳冉爬起來将方拾遺拉住,他看着方拾遺左邊胸口上那支已經插進去一小半的弩箭,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你傷的太重了。”
方拾遺搖頭:“沒中心髒,不然我就死了,我是捕快,不能讓罪犯在我面前逃走。”
說完還是要追。
跑出去兩步,身子搖晃了幾下後往後一仰,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眼睛往上翻了翻。
縣衙。
沈冷從屋子裏出來,陳冉做在屋子門口的台階上抽着煙鬥,沈冷拍了拍陳冉的肩膀:“人暫時沒什麽事,也巧了,市場那邊拍賣藥材的地方有沈家醫館的人在那,救治的很及時,不然的話他真的已經沒命了,醫館的先生說那支箭距離心髒已經足夠近,哪怕就算是那支箭不小心碰到動一下都可能刺到心髒。”
陳冉點了點頭:“醒了嗎?”
“還沒有,用了麻藥散,人還昏迷着。”
沈冷挨着陳冉在台階上坐下來,伸手把陳冉的煙鬥拿過來嘬了幾口,陳冉想起來很久很久之前他跟着沈冷打仗,面臨着極兇險的局面,當時他也這樣抽着煙鬥,問沈冷要不要,沈冷說嫌棄,然後他問了一句手下人......親兵是幹什麽的?
當時王闊海他們大聲回答,親兵爲将軍赴死。
于是,他們奮勇而上。
那個時候,他,王闊海,他們每個人都做好了爲沈冷擋箭的準備,可是今天,有人爲他擋箭,這種心情是不一樣的,他很内疚,内疚的發疼,刀割一樣。
“我......”
陳冉看了看沈冷,長出一口氣:“我是不是挺廢物的,總是有人站在我面前保護我,而不是我有能力去保護别人。”
沈冷搖頭:“你保護的人還少嗎?”
陳冉把煙鬥拿回來,使勁抽了幾口,煙氣缭繞中,他的臉色格外的不好。
如果方拾遺就這麽死了的話,他一定會内疚一輩子,那不是他熟悉的人,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更不要說兄弟,水師戰兵中的兄弟們彼此而擋箭是常事,可對于陳冉來說方拾遺是個陌生人,而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要求這個陌生人脫光衣服檢查。
對于方拾遺來說,他雲淡風輕的說一句這是規矩之内的事,心裏應該會覺得很屈辱吧。
陳冉在那一刻其實也想過,如果換做是他的話應該也會把衣服脫下來自證清白,但心裏絕對不會好受,一個男人,尊嚴在那一刻被踐踏了。
如果真的如沈冷說的那樣是在澡堂子裏還好,可不是。
“宇文小策!”
陳冉把煙鬥在台階上重重的磕了磕,煙鬥裏的火星濺出來,飛的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