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
方拾遺接酒杯的手在半空之中停了一下,他看向沈冷的眼睛,然後瞬間反應過來:“國公爺問的是那個宇文小策?”
沈冷點了點頭:“到現在爲止,你是和他交手時間最久的一個,算得上是最了解他的人了,最起碼在這個人的能力上你是最了解他的那個人。”
“他......”
方拾遺把酒杯端起來放在唇邊,好一會兒都沒有喝下去,然後又把酒杯放下來:“冷靜,陰狠,學識很廣,武技超群,性格上沒有一絲同情心,利己,誰都可以出賣,矛盾。”
他最後一個詞用了矛盾兩個字。
沈冷問:“哪裏矛盾?”
“如果我剛剛說的那些詞都是對的,爲什麽會有人願意爲他賣命?”
方拾遺看着沈冷:“這是矛盾。”
他沉思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如果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那麽能維持手下人效忠的手段隻有一個......大量的銀錢,唯有厚利才能讓人賣命。”
他看着沈冷說道:“我一直認爲,能讓人賣命隻有兩個條件,一是德,二是利。”
沈冷問:“權呢?”
方拾遺楞了一下,似乎沒有考慮這個字,好一會兒後他才搖了搖頭後說道:“權也在這兩個字之内,用好的權是德,用壞了的權是利。”
沈冷笑了笑道:“你這麽解釋倒也很合理......所以你推測,宇文小策爲什麽還有那麽多人願意爲他賣命,就是爲了厚利?”
“應該就是利吧。”
方拾遺道:“除了巨大的利益之外,我想不出來那些人還在爲宇文小策賣命是爲什麽,可是我又想不到到底是多大的利益能讓這些人不計生死?”
他沉默了一會兒後又試探着說了四個字:“無路可走?”
沈冷對方拾遺的推測能力不得不佩服,到現在爲止,那些人還在爲宇文小策賣命,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們根本就不是在爲宇文小策賣命,而是在爲了自己賣命,他們已經沒得選,隻能一條路走下去,他們很清楚自己在走的這條路隻有兩個終點,賣命下去,成功,成爲人上人,光明正大的人上人,不遮遮掩掩,可以肆意行走于光明之中的那種人上人,另外一個終點是死。
“謀逆?”
就在沈冷思考這些的時候,方拾遺再次試探着說出兩個字。
沈冷搖頭道:“不用再猜了。”
方拾遺嗯了一聲,讪讪的笑了笑道:“好,是我越權了。”
他隻是一個縣衙的捕頭,沈冷要查的案子和他唯一的關系就是宇文小策出現在南山縣,是他的職權範圍,他是南山縣治安的維護者,可這種關系在沈冷一句話後就能終結,沈冷隻需說一句這個案子與你無關,以他的權限隻能接受,兩個人之間有着巨大的身份差距,難以逾越。
“你最近這段日子跟着我辦案吧。”
沈冷笑着對他說了一句,這讓方拾遺有些吃驚,他本以爲自己絕對不會接觸到這個案子。
“隻有你。”
沈冷道:“除了你之外,縣衙裏的其他人沒有能力和宇文小策鬥,不管是頭腦還是武力,都不行,我帶着你是因爲你有自保的能力,你能追着他兩
天兩夜,這已經足以說明你的本事。”
說完這句話後沈冷起身:“明天一早就跟着我,我已經和于大人提過了。”
“是!”
方拾遺站直了身子:“聽候國公爺調遣!”
沈冷笑了笑,轉身離開,方拾遺跟着沈冷走出自己的房門,他送到門口後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國公爺,如果這件案子辦好了,你不會把我調走吧?”
沈冷轉身看着他:“那你是怎麽想的?你是希望我把你調走,還是不希望我把你調走?”
“我不知道。”
方拾遺搖了搖頭:“在國公爺來之前,我從來都沒有這麽不堅定過,我一直都認爲自己最想做的就是守着南山縣,一直到我老死的時候我都守着這,這是我的家,我父親爲了守護這個地方而死,我得接力下去,可是現在......”
沈冷看着他,等着他把話說完。
“所以......”
方拾遺笑了笑:“國公爺千萬不要輕易說出調我走,不然的話我可能拒絕不了。”
沈冷笑起來:“我有那麽大的魔力?”
“因爲你是安國公。”
方拾遺回答:“你讓我看到了更高的地方,我曾經絕對不可能看到的高度。”
沈冷轉身:“說具體些。”
方拾遺認真的說道:“之前張大人升遷的時候也希望我能跟着他,但我拒絕了,其實我不是沒有爲自己考慮過,但張大人的盛情還不足以讓我選擇離開這。”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整理措辭。
“張大人調到西蜀道一個郡做郡守了,如果我跟他走的話,去了離開家鄉那麽遠的地方,而換來的可能最多隻是一個廂兵校尉。”
沈冷笑道:“那你覺得你跟着我就能看到比廂兵校尉更高的位置?”
“能。”
方拾遺點了點頭:“我有自信,我有能力。”
沈冷笑道:“我喜歡現在這個時候的你,這些話一定是你的真心話,如果這個案子辦好了的話,我會考慮帶你走,不過......也許我不會帶你去軍中,沒準把你交給韓喚枝呢。”
“廷尉府嗎?”
方拾遺想了想:“不給千辦,不走。”
沈冷哈哈大笑:“狂。”
方拾遺:“有資本。”
沈冷擺了擺手:“明天見吧。”
回到軍驿,沈冷在屋子裏坐下來,仔仔細細的回憶了一下他和縣令于晚冬的談話,又回憶了一下和方拾遺的談話。
“我都問過了。”
陳冉遞給沈冷一杯水:“你去縣衙的時候,我和縣城裏的百姓還有縣衙的捕快都很随意的聊了聊,他們關于方拾遺的說法沒有區别。”
沈冷嗯了一聲。
陳冉道:“年紀大一些的人對他父親方皖還有印象,我也問了問,他們對于方皖的說法也差不多,大概都是覺得方皖是一個很死闆的人,從不與人多接觸,性子孤僻,人緣不好,但是做事很執拗,很認真。”
陳冉喝了口水後繼續說道:“還說方皖這個人的武藝很強,他能一個人在縣城北門砍死幾十個兇徒其實就足以說明武藝确實很厲害,換做我的話應該做不到,那幾十個人都是亡命徒,一擁而上,我怕是抵擋不住。”
沈冷道:“所以方拾遺的武藝爲什麽那麽厲害也就可以解釋,因爲他父親就很強,一定有流傳下來的東西,但是......他沒有。”
陳冉一怔:“什麽他沒有?”
沈冷道:“方拾遺的武藝不是傳自他父親,他自己說的,如果他說傳自他父親的話更合理,但他自己卻說武藝自己胡亂摸索的,所以如果他是有問題的人,何必要讓自己看起來值得懷疑?”
陳冉:“爲什麽你總覺得方拾遺有問題。”
沈冷聳了聳肩膀:“我不是很确定隻是有個想法,我也不是總覺得他有問題,我隻是覺得事情有問題。”
陳冉沒理解,看着沈冷問了一句:“什麽事?”
“兩件事。”
沈冷在屋子裏一邊走動一邊說道:“第一件事,關于方拾遺的身世,方拾遺的父親是縣衙捕快方皖,方皖在獄中因爲悲憤不平而自盡身亡,我也懷疑是那些收了黑錢的捕快殺了他。”
“方皖去世之後,他的夫人帶着獨子離開了南山縣,自此之後,南山縣中沒有一個人見過他們母子二人,方拾遺回來後說他是方拾遺。”
陳冉一怔:“你的意思是,方拾遺根本不是方拾遺?”
沈冷道:“隻是胡思亂想,你不用當真,也沒必要在方拾遺面前表現出什麽,我隻是在推測這件事。”
陳冉問:“那第二件事是什麽?”
“被方拾遺殺了的那個黑武密諜。”
沈冷道:“我仔細回憶了一下,韓喚枝曾經說過,身上有六棱刺青的黑武密諜,最少也是個銀袍千夫長,類似于大甯廷尉府的千辦,根據刺青的大小和顔色來區分身份,也有可能是一名金袍萬夫長,甚至有可能是青衙的副指揮使。”
“就算是一個銀袍千夫長,他獨自一個人潛藏在南山縣的目的是什麽?”
陳冉問:“潛藏還需要目的嗎?”
沈冷道:“潛藏有兩種目的,第一是爲了執行什麽任務,但是南山縣這種地方,沒有什麽任務需要黑武密諜來做,那就是第二種目的,單純的把自己藏起來,他想脫離黑武控制。”
陳冉:“你說的這些我沒理順,和方拾遺有什麽關系?”
沈冷道:“明天你想個辦法,和方拾遺一塊洗個澡。”
陳冉:“我湊!”
沈冷:“有什麽問題嗎?”
陳冉:“爲什麽是我?”
沈冷:“因爲你器大活好。”
陳冉:“你這麽說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呸,跟一個男人一塊洗澡,器大也就罷了,爲什麽要活好?!”
沈冷聳了聳肩膀:“不用在意這個。”
陳冉:“等下,我剛反應過來,跟一個男人洗澡,器大也沒什麽用!”
沈冷:“你信我,還是有用的。”
他拍了拍陳冉的肩膀:“你這個人最大的能力是什麽你知道嗎?”
陳冉問:“什麽?”
沈冷道:“親和力,不管是什麽樣的人,你都能很快和他們變得親近起來,這一點我就不如你,我身上時時刻刻都在散發着一種孤傲高冷的氣質,所以這樣的任務我難以完成。”
陳冉:“......”
沈冷道:“總之,你明天就一定得想個辦法和他一起洗個澡,看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