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小縣的縣令如果政績也一般,戶部每年的評考再一般,在縣令的位子上坐十年也沒準,半輩子也沒準,臨退下去之前象征性的提半級。
南山縣這邊不光是商業發達,農桑也好,人口又多,一側是清隽山一側是南平江,每一任縣令到任後都很清楚,隻要自己做的足夠漂亮很快就會得到升遷,這就形成了一種好的循環,不斷的持續這樣好的循環,南山縣的百姓們日子自然也就越過越好。
縣衙,縣令于晚冬的書房。
“沒錯,是這麽一回事。”
于晚冬親手泡了茶端給沈冷:“國公爺問的這個方拾遺,确實身世挺可憐,那年的案子是大案,廷尉府也有存檔,若是國公爺回到長安去廷尉府調取一下,還不到銷毀的年限,所以應該可以看到。”
他在沈冷對面坐下來:“當年的案子可以說聳人聽聞,整個縣衙中所有的捕快,包括一名縣衙師爺,捕頭,全都收了那個地下賭場的黑錢,所以那夥人才會越來越放肆,他們大肆在百姓之中放貸,搞的很多戶人家家破人亡,隻有方拾遺的父親方皖幹幹淨淨。”
他看着沈冷說道:“這案子下官也曾調取了縣衙存檔看過,當時看的時候,背脊都一陣陣發寒,誰能想到整個縣衙都爛了?”
沈冷問:“那于大人你知道不知道,方拾遺的父親真的是在獄中自殺?”
“那就不清楚了。”
于晚冬道:“當時的縣令孫四齡調到郡治去了,沒多久後,新到任的縣令張成渡重提這個案子,他在翻閱舊案的時候應該也被吓了一跳,因爲那案子疑點重重,倉促結案顯然不對勁。”
“張大人沒敢信任縣衙裏的人,甚至沒敢信任郡治府的人,而是秘密派人去了道治府,請求道治廷尉府分衙的千辦大人派人調查,因爲涉及到的人太多,千辦言大人也很重視,立刻調派人手暗中查案。”
“廷尉府用了将近一個月的時間查清楚,然後将縣衙所有涉案之人全都拿了,已經調走的前任縣令孫四齡和縣丞周方圓都被查辦,一共四十幾個人被砍了腦袋,以正國法。”
于晚冬道:“可是方皖在獄中的時候到底怎麽死的,怕是已經查不清楚了,廷尉府的人當時嚴刑訊問,那些人倒是口徑出奇的一緻,都說是方皖因爲悲憤交加所以在獄中自盡了。”
沈冷點了點頭:“那方拾遺方捕頭爲人如何?”
于晚冬立刻說道:“很好,百姓們對他都很信服,很愛戴,他做事認真,特别的認真,嫉惡如仇,本來張大人調任之前想帶着他一起走的,可是方拾遺卻不肯走,他說他要留在南山縣,他說絕對不能再讓南山縣出現一個披着官服的壞人,他做捕頭這些年,南山縣的治安一直很好。”
沈冷又問:“我聽聞前些年他獨自追一個毛賊追了三十幾裏追到了隽山鎮,這事縣令大人知道嗎?”
“也是聽聞。”
于晚冬道:“那是張大人在任的時候發生的事,将方皖的舊案徹查之後,縣衙裏的人都
是新人,爲了提振士氣,張大人決定再翻一個舊案。”
他看向沈冷說道:“因爲南山縣的地理位置特殊,一邊臨山一邊臨江,總是會有些人逃過來藏匿,比如犯案之人,張大人發現之前的縣衙捕快不僅僅是收地下賭場的黑錢,他們什麽錢都敢收。”
“有些從外地逃案到南山縣的人,他們明明查到了,隻要給的錢足夠多,他們非但不抓人,而且還會給查到的人提供一個新的身份,有了縣衙給的身份,不少人在南山縣開始明目張膽的四處走動。”
“張大人爲了讓新的捕快們振作起來,下令讓他們追查這些人,那時候縣衙人手有限,國公爺也知道,其實一個縣衙之中,正職的捕快沒幾個人,靠的都是他們自己養的幫工和學徒,而當時的捕快都是新人,哪裏有什麽幫工學徒,所以人手嚴重不夠用。”
“方拾遺查到了一個要案的逃犯潛藏之處,仔細追查之後才發現,那人根本不是什麽犯了命案的人,很有可能是黑武的密諜,于是他和另外兩名捕快去抓人,在抓捕的時候,那人武藝很強,竟是殺了另外兩個捕快逃走,方拾遺一路追到了隽山鎮将那人殺死,自己也身負重傷昏迷過去。”
于晚冬道:“這就引出來了後邊的一段佳話,隽山鎮的老婦救了他的性命,無親無故的方拾遺就拜了那老婦爲義母,每個月都會回去。”
沈冷點了點頭。
他起身:“我再去和方拾遺聊幾句。”
于晚冬連忙也跟着起身:“好的好的,如果國公爺還有什麽要問的,盡管吩咐人來叫我過去,下官定會全力配合。”
“多謝。”
沈冷抱了抱拳,轉身離開。
兩刻之後,縣衙後邊的院子裏,方拾遺就住在這,他在縣城裏有一座房子,就是他家裏原來的故居,那房子當初被南山縣縣衙收歸,後來張大人到任查明之後又把房子還給方拾遺了,可是他卻不願意回去住,大部分時候都住在縣衙後院那一間小房子裏。
沈冷在門外敲了敲門,一身便裝的方拾遺把門打開,見是沈冷,連忙俯身施禮。
沈冷拎着些酒菜笑了笑:“縣令大人宴請,随意吃了幾口,哪好意思多吃,當兵的飯量大餓的快,又踅摸了一些,想着你晚飯也沒吃,一起喝兩杯?”
方拾遺笑道:“讓國公爺破費了。”
他把桌子收拾出來,沈冷往四周看了看,這屋子确實很小,放下一張單人木床一個很小的書架,一張桌子四把凳子,除此之外就沒别的東西,而剩下的地方也就勉強可以過道,逼仄狹窄。
“你怎麽不回家裏去住?”
沈冷把東西放下後問了一句。
“家?”
方拾遺看了沈冷一眼,笑着搖頭:“若國公爺是我,應該也不會回去吧......那地方,讓人害怕。”
沈冷心裏一緊。
方拾遺把酒菜擺好,給沈冷面前放了個杯子,一邊倒酒一邊說道:“我不是沒有回去過,推開門,走進院子,荒草叢生,可是每一處都能看到我父親我母親的身影,我把院子收拾出來後就很少回去了,每個月大概隻去一次打掃一下,縣衙這裏雖然也隻是我一個人住在這,但.....
.好歹沒那麽冷清。”
他緩了一口氣,笑了笑,舉杯:“敬國公爺。”
沈冷也舉杯,兩個人一杯酒下肚,好像瞬間就把距離拉近了一些。
“問你一件事。”
沈冷吃了口菜,他動手給方拾遺倒了杯酒,方拾遺連忙站起來,沈冷擺手道:“你就踏實坐着,哪有那麽多規矩,喝酒的時候規矩多就喝不痛快。”
他問方拾遺:“當年追的那個人,就是被你殺死在隽山鎮外的那個,你爲什麽覺得他是黑武密諜?”
方拾遺坐直了身子,看着沈冷認真的說道:“當時排查到這個人的時候,我在那些犯了罪的捕快留下的記錄裏查到,這個人說他是從湖見道過來的,大人也知道,湖見道和息東道那邊飲食都很清淡,我雖然沒有去過但多有耳聞。”
“在那份記錄裏,他是花了足足二百兩銀子買的身份,而記錄上說他隻是一個毛賊,一個毛賊,沒犯過多大的事,花二百兩買新身份這本身就有疑點,而且還是從湖見道那麽遠的地方跑過來的,他要是沒偷多少錢的話,路費都不夠。”
“第二,我們去抓他的時候,他一開始沒有反抗,說是願意認罪,畢竟偷盜這種事,大概拘禁三個月也就放了,可是臨出門的時候,我發現他院子裏有一口大缸,我打開看了看,裏邊都是腌菜。”
方拾遺道:“一個湖見道那邊的人有腌菜的習慣,這似乎有些别扭,當時我也隻是覺得别扭,于是問了他一句,你真的是湖見道的人?”
“那人見我翻開大缸又問了他一句,突然之間就動手了,他的武藝極強,抽出我同伴的腰刀,一刀一個把他們兩個砍死,然後奪門而出,我便追了出去,一口氣追到隽山鎮。”
他說到這的時候起身,取了紙筆過來,在紙上畫了一個圖案。
“這個。”
他把紙遞給沈冷。
沈冷接過來看了看,然後點頭:“六棱刺青。”
方拾遺道:“後來驗屍,在這個人的後背上看到了刺青圖案,我懷疑這個圖案有問題,所以特意還去了一趟郡治,請教了廷尉府的大人們,他們說這是黑武密諜身份刺青,而且是身份很高的人才有的刺青。”
沈冷道:“大部分黑武密諜沒有刺青,廷尉府根據這些年查案所得的消息推斷出來,身上有六棱刺青的人,在黑武密諜中身份極高。”
“那個人呢?”
沈冷問:“屍體後來怎麽處置的?”
方拾遺回答:“我去了郡治府之後,郡治的廷尉府派人過來查驗了屍體,當時正是盛夏,屍體也沒法長期保存,他們來的時候屍體已經開始腐爛,臭烘烘的,用白灰都壓不住,所以他們畫圖之後就讓我們把屍體處理掉了。”
沈冷點了點頭,他聽韓喚枝提起過,六棱刺青代表着什麽身份來着,但當時沒有在意。
“那個人的武藝很強?”
“很強。”
方拾遺道:“大概,和國公爺要追查的那個宇文小策實力相當,甚至比宇文小策還要更強一些。”
沈冷眉頭微微皺了皺,一個身份很特殊的密諜首領,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