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傷的刑天被澹台草野帶了回來,廷尉府的醫官立刻救治,這個人必然知道很多很多秘密,他還不能死,有大用。
對于醫官的救治刑天極爲抗拒,可是他也抗拒不出什麽花樣來,他的一邊肩膀廢掉了,另外一條胳膊被澹台草野摘了挂鈎,腿被綁着,連下巴都摘了,現在就是先保他命的時候,他想說話都不讓說。
廷尉府的醫官經驗豐富,一眼就看出來這刀傷有些門道,刀是前後貫穿過去的,可是卻避開了内髒,如果不是對人的身體絕對熟悉,這一刀不可能如此精準。
“刀子從後背戳進去的,貫穿到了身前,從位置上來推斷沒有髒器受傷。”
醫官看向方白鏡:“但是這麽重的傷還是需要休養一段時間。”
方白鏡問:“大概多久?”
醫官回答:“看副都廷尉大人打算怎麽審訊。”
方白鏡道:“不打。”
“現在救治上藥包紮,明天後天會一定會發燒,用藥燒退下去的話大後天就能問,沒退燒的話,趁着他沒死就得抓緊問,如果打的話,輕一點的打得等一個月,重一點的打得等三個月。”
沈冷站在旁邊聽的都有些愣了:“你們廷尉府治療傷勢都是按照打多狠來治的?”
方白鏡認真的說道:“畢竟我們廷尉府救人,也是爲了救過來後方便打。”
沈冷點了點頭:“有道理。”
他轉頭看向那個還在網兜裏的嬌小女人,指了指:“這個可以打。”
陳冉道:“瞎說,人家還沒有說自己招不招呢就打,好歹得問問人家啊。”
他湊到紅怒身邊蹲下來,看着網兜裏那張精緻可愛的臉笑呵呵的問:“小姑娘,告訴叔叔,是哪個壞人指使你的啊,你不要怕,隻要你把該說的說出來,叔叔們就不會難爲你。”
“啐!”
陳冉閃身一躲,起身歎氣:“還是打吧。”
“我來吧。”
林落雨走到前邊:“先把人交給我一個時辰,如果我問不出來廷尉府再接手,該怎麽用刑就怎麽用,先讓我試試。”
她回頭看向顔笑笑:“把人帶到房間裏。”
顔笑笑應了一聲,她身材高挑,拎着網兜就起來了,坐在網兜裏的紅怒和她相比真的就像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一樣,坐在網兜裏的樣子瞧着氣鼓鼓的,可是這麽精緻可愛的一張臉,氣鼓鼓的也不吓人。
“誰家的屁孩子。”
陳冉被啐了一口,使勁兒瞪了紅怒一眼:“回頭找你們家大人去。”
紅怒猛的轉頭怒視他,她最讨厭别人說她是個孩子,身高如此又不是她能做主的,雖然人漂亮可是個子那麽矮,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她自己應該也很難過,她也最恨别人提及她的家人。
“看什麽看!”
陳冉也瞪着她:“信不信我找個私塾先生來給你留作業!”
沈冷:“真棒。”
陳冉:“讓她寫,一天十一個時辰寫也寫不完的那種。”
紅怒要是此時能出來,說不定撲上去一口咬死陳冉。
屋子裏,林落雨坐下來緩了一口氣,之前在和風細雨樓裏
确實有些吓人,沒有料到對方居然這麽直接,居然連火藥包都用上了,他們似乎完全不擔心朝廷會查這種隻有軍方才能有的火器。
就算是地方上的廂兵都沒有,各衛戰兵都沒有完全配置,現在火藥包主要都送到了四疆邊軍手中,各衛戰兵戍衛地方,用不到這威力巨大的東西。
所以隻要順着火藥包這條線查,一定能查出來什麽,然而對方顯然沒把這個當回事。
網被顔笑笑放在桌子上,紅怒盤膝坐在那像是觀音坐前的小童。
“我知道你不是薛城的人。”
林落雨倒了一杯熱茶捧在手裏,暖暖的感覺從掌心逐漸蔓延到全身上下。
“你也不是姚美倫的人。”
紅怒道:“我是誰的人都好,你不要浪費時間了,你是不是覺得我聽你随便說幾句什麽就會告訴你們一些什麽,世上哪有那麽多心想事成的事。”
“其實你說不說都與我無關。”
林落雨淡淡的說道:“隻因爲你是女人,所以我便想試試,大概,也隻是有一句話想問你......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本就天生弱勢,大部分時間還都在在乎别人,你不想說什麽,是因爲你覺得姚美倫值得你在乎,可她在乎你嗎?”
“可笑。”
紅怒冷冷的說道:“我還以爲你能說出來什麽大道理,原來不過是這樣膚淺的手段,想挑撥離間罷了,想讓我記恨姚美倫?好歹我和她熟悉,和你們并不相識,而且還是敵人。”
“我問你,姚美倫在乎你不在乎你,和想從你這得到什麽消息無關。”
林落雨看了紅怒一眼:“如果你在乎她,她在乎你,我可以讓你去看她一眼,如果你在乎她她不在乎你,看不看也不必要了,這不是爲你決定什麽,而是我決定什麽。”
“她也被抓了?”
紅怒臉色一變:“她......怎麽樣?”
林落雨搖了搖頭:“看來你确實足夠在乎她。”
“是。”
紅怒看着林落雨說道:“不知道多久了,男人看到我的時候,眼神裏有譏諷也有邪念,女人看到我的時候,有嘲笑有嫉妒,唯獨她對我關切。”
“我不管她關心我是不是因爲我可以被她利用,這關心是真的。”
紅怒看着林落雨認真的說道:“既然這關心是真的,我去在乎别的做什麽?”
林落雨歎了口氣,起身:“放她出來吧,給她準備一些紙錢香燭。”
紅怒一怔:“你什麽意思?”
林落雨卻沒有回答,起身朝着門外走了。
顔笑笑道:“姚美倫死了。”
紅怒的眼睛驟然睜大。
一刻之後,縣衙大堂,姚美倫的屍體就放在那,廷尉府的仵作正在驗屍,顔笑笑帶着紅怒走進大堂的時候,紅怒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請你們先出去一下。”
顔笑笑對仵作等人微微俯身:“許她燒一些紙錢,一會兒她就會被送回長安城廷尉府羁押,以後想燒紙錢也沒有機會了。”
廷尉府的人随即退出,大堂裏隻剩下她們兩個和一具屍體。
紅怒的雙手被繩索綁着,她走到屍體前看了看,然後臉色就變了:“白凰?!”
顔笑笑問:“殺她的人?”
紅怒點了點頭:“終究是這樣......”
她蹲下來,雖然手腕被綁着但不影響她燒一些紙錢,一張一張的黃紙放進火盆裏,火焰映紅了她的臉。
“我小時候生過一場病,奄奄一息,十三歲那年,母親帶着我求醫問藥幾乎用盡了家财,父親薄情,母親想要把宅子賣了繼續給我看病,父親不同意,于是将母親和我趕出了家門。”
她蹲在那自言自語的說着:“後來我就再也沒有長高,母親和我搬到了幾百裏外的地方,她靠給人漿洗衣服賺錢度日,可是才一年,那些該死的人販子就把我搶了去,朝廷不允許逼良爲娼,可是朝廷不許是不許,有些人配不上稱爲人,爲了錢什麽都能做出來。”
“我被送進青樓,當夜我在火上燒斷了綁我的繩子逃出來。”
聽到這句,顔笑笑下意識的看了看紅怒的那兩隻手,兩隻手的手腕處依然有疤痕。
紅怒繼續說道:“我一個人逃出來,可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路上遇到了你......那時候你騎在白馬上,身邊有幾個人保護你,你看到路邊的我,問我爲什麽一個人在這哭,我說,我把家丢了。”
“好一會兒之後,你說,你的家也丢了......然後你帶我回了母親所在的那個小縣城,可是母親因爲找我卻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你陪我在家等了足足十幾天,沒有等回來母親。”
紅怒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沒有哭,她不是哭不出來,她隻是覺得,姚美倫死了,也許是最好的一個結局。
“從那天開始你帶着我,你去學琴棋書畫學如何取悅男人,你讓我和你一起學,你還說我這個模樣會有很多男人喜歡,可我不願意,你問我那你想學什麽,我說學武。”
她把紙錢放進火盆裏,火光讓她的臉看起來都紅紅的。
“你說,這個世界上,女人可以有無數種辦法去讓男人殺人,何必自己動手?”
“我說,我學武不是爲殺人,而是爲了保護你。”
紅怒再次深呼吸,也許是被煙氣熏了眼睛,最終還是哭了出來。
“你笑話我說,你學了那麽多取悅男人的本事,将來會有無數的男人願意保護你,有無數男人拜倒在你裙下,問我能做什麽......于是我努力的去學,我想證明給你看,真心想保護你的,其實隻有我一個,你取悅的那些男人,靠不住。”
“我證明了我是對的,可你卻死了。”
紅怒擡起手抹掉眼淚,把最後一沓紙錢放進火盆:“下輩子做男人吧。”
她說。
然後起身,看向顔笑笑認真的說道:“我還是什麽都不會告訴你們的,但我謝謝你們給了我這些紙錢。”
她俯身一拜。
她直起腰,轉身:“現在可以把我交給廷尉府了......不過,有一句話請你們記住,你們要查的人其實沒做錯什麽,我與姚美倫親近,可不得不說,許多事是姚美倫要去做的而不是你們要查的那個人。”
“他是誰?”
顔笑笑立刻問了一句。
“他是一個......”
紅怒回頭看向顔笑笑,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回答:“也丢了家的人,或許......是被家丢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