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看起來依然是少年的家夥在院子裏洗菜,清晨早早起來後打了拳練了功,然後便出門去買了不少蔬菜回來,這季節蔬菜還匮乏,大抵上也就是蘿蔔白菜土豆之類的東西,可他買回來的卻不少。
沈冷把蘿蔔切片白菜幫切塊,刷洗幹淨幾個菜壇子,把切好的菜分開放進去,加了腌料拌好封上。
老院長坐在屋門口的躺椅上,身上蓋着毯子看着沈冷忙活,嘴角一直帶着笑。
也許連老人自己都沒有想到過,在他年邁之後,會是這個傻小子陪在身邊,而不是孟長安。
再想想,孟長安那樣的人,若是陪在他身邊的話,此時兩個人應該在聊一些軍國大事,而不是像沈冷這樣一句和朝政有關的話都不提,全是雞毛蒜皮,可老人喜歡。
“你腌這麽多菜幹嘛?”
“老人都愛喝粥,我給先生做一些小菜,滋味入的快明天就能吃,每天早晨喝粥的時候配一些小菜,清口爽利。”
老院長歎了口氣:“我想吃肉。”
“吃那麽多肉做什麽?一點好處都沒有。”
沈冷道:“到了你這個年紀就該多養生,吃些清淡容易消化的飯菜,肉多生痰,對你不好。”
“我想吃肉......”
“三天吃一頓。”
“頓頓都想吃。”
“唔......能不能聽話?”
“我想吃肉......”
“吃!”
沈冷把菜都腌好,到水井那邊打了水洗手:“點菜吧,今兒中午想吃什麽?”
“獅子頭,紅燒肉。”
“唉.....越老越饞。”
沈冷進廚房把早晨買來的肉洗幹淨,在那切着的時候聽到背後有動靜,一回頭發現老院長已經在廚房門口了,沈冷吓了一跳:“腿腳不利索還亂走?”
老院長認真的說道:“盯着你點,我怕你把肉換了,用假的肉來糊弄我。”
沈冷道:“我是那樣的人?”
老院長:“是。”
沈冷把菜刀放在桌子上看起來很兇很兇的掐着腰說道:“想吃肉就老老實實的去躺着,别在外邊椅子上躺着了,回屋躺着去,等到午後暖了我陪你去走走,不能總躺着也不能總動着,以後我住在這你就沒自由了,什麽事都聽我的。”
老院長噘嘴道:“爲什麽那麽兇?”
沈冷道:“從現在開始,你收留了我,我就是你的家長了。”
老院長歎道:“我收留了一位父親?還是野生的父親?”
沈冷道:“小爸爸。”
老院長:“滾......”
雖然說着,可還是按照沈冷的要求回到房間去,在房間裏的躺椅上躺下來,嘴角帶笑,被沈冷兇了,可還是美滋滋,因爲沈冷那種兇一點都不兇啊。
說來也奇怪,老院長越是年紀大了就越是不喜歡睡床,床上越是舒服他就躺的越是不自在,更習慣了蜷縮在躺椅上蓋着毯子睡,往往都會睡的香甜。
就在沈冷把飯菜一樣一樣的擺在桌子上的時候,院長的小院外邊傳來一陣陣說話的聲音還好像一本正經在交流什麽似的,沈冷回頭看,發現居然是陛下和賴成來了。
陛下穿着一身便裝,書院裏的弟子們多數都沒有見過他,他也不擔心被人認出來,賴成亦然,所以兩個人就這麽一路走過偌大的書院。
“爲什麽時間掐的這麽準?”
沈冷對陛下行禮之後有些不解的問了一句。
皇帝笑而不語,賴成歎道:“其實到早了,在門口蹲了一會兒。”
沈冷腦海裏出現了皇帝和大學士兩個人蹲在門口聞香味的樣子,忍不住激靈了一下。
“先說正事。”
皇帝一邊洗手一邊說道:“你從北疆帶回來的那一車黃金戶部已經核算過,折算成銀子能有近三百萬兩,蒙帝國雙面王的一生積蓄都被你掏空了,撥款到安陽船塢的話,一年之内能造大船數十艘,兩年可有百艘。”
賴成道:“其實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件事,桑國自認水師更強,可如果我們把桑國水師放進來打,以大甯戰兵陸戰之力,他們還能打赢了?”
沈冷搖頭:“水師的事,水上解決。”
皇帝笑起來,一臉得意,也不知道得意什麽。
老院長看到皇帝的得意卻知道是爲什麽,若是皇帝來抉擇也不會把桑人放進國土之内再打,縱然大甯戰兵陸戰無雙,可依然不會放進來打,水師的事,就得水上打,水師的戰,就得水上赢。
皇帝也會如此選擇,所以皇帝才會說沈冷有十分像他。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不管是皇帝還是别人,知情者誰都已經不再去懷疑沈冷到底是不是當年被皇後偷走的那個孩子,皇帝甚至已經不再去查,皇帝曾經說過,如果不是,爲什麽會這般相似?
他的兩個兒子,不管是李長澤還是李長烨,其實都不是很像他,反而是沈冷好像無一處不像。
“還有一件事。”
皇帝自然而然的在主位上坐下來,絲毫也不覺得從未央宮跑過來蹭飯有沒有什麽不妥當的,更不覺得身爲大甯皇帝陛下爲了幾個小菜蹲在門口等着有什麽不體面。
“昨日收到東疆那邊送過來的消息,桑國的使團已經到了,在東疆等着朕的旨意,朕已經着人回複,讓他們來。”
沈冷一怔:“桑人知道要開戰,我們知道要開戰,此時派使團過來圖謀什麽?”
皇帝笑了笑:“桑國出現了叛亂,原來的皇帝英條泰病死之後皇後監國,她指意要用舉國之财把英條柳岸從大甯贖回去,可是滿朝文武再加上那些貴族沒有一個答應的,所以他們殺了皇後,擁立高井原爲桑國皇帝。”
沈冷點了點頭:“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高井原一定很謙卑的表示絕對不會和大甯開戰,甚至還願意向大甯皇帝陛下稱臣,跪好了叫爸爸。”
皇帝搖頭:“這個兒子朕不要。”
老院長噗嗤一聲笑出來。
賴成道:“不止如此,東疆那邊送來的消息說,高井原願意稱臣,也希望大甯皇帝陛下可以派遣大批的官員到桑過去,這一招倒是出人預料。”
沈冷道:“拖延時間而已。”
他好奇的問了一句:“桑國皇後打算傾盡舉國之财來贖回英條柳岸,多少錢?”
“好幾十萬兩呢。”
皇帝道:“大概有你那一車黃金的六分之一。”
沈冷:“唉......我們打的這是多窮的一個國家。”
皇帝也笑起來:“桑國的地形決定了他們的國策,雖然他們的島國面積不算小,可沒有多少産糧的地方,也沒有多少礦産,大戰之後人口縮減還活得下去,将來人口越來越多,以桑國自身的能力養活不了那麽多人,再加上他們生性兇厲,向外擴張是必然之舉,所以才會拼盡國力的打造水師。”
沈冷嗯了一聲:“賴大人之前也說過,内閣推演了無數次,桑國一定會來侵擾大甯。”
皇帝吃了一口菜,眼睛微微一亮:“酒呢?”
老院長道:“陛下,中午就
要飲酒?下午還有國事,還要召見朝臣,被朝臣們知道了陛下中午就飲酒不好,禦史台那邊的人......”
老院長的話還沒說完皇帝就指了指賴成:“所以朕把他也帶來了,所以朕一直都沒有給禦史台指派新的都禦史,朕不去了,朕翹班了。”
沈冷:“老謀深算。”
皇帝:“嗯?”
沈冷低頭:“臣去取酒。”
等沈冷出去之後皇帝笑着說道:“傻小子說話不似其他朝臣那樣,私下裏的時候說話還是輕松些的好,朕不愛和那些文官們吃飯喝酒就是因爲他們太講禮數規矩,喝酒都喝不痛快。”
老院長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賴成。
皇帝道:“你們倆不一樣。”
老院長想了想哪裏不一樣,賴成也在想哪裏不一樣,想來想去,誰也不敢把答案說出來,稍顯丢人。
還不是因爲不要臉。
沈冷取了酒回來,給三個人都倒了一杯,皇帝看沈冷:“你自己不喝?”
沈冷搖頭:“現在是四個人。”
皇帝:“四個人怎麽了?”
沈冷:“四個人,吃了飯,喝了酒,陛下還說暫時不回宮裏,所以臣推測一會兒可能會打麻将,臣不敢喝酒,怕輸錢。”
皇帝大手一揮:“你不喝酒就能赢錢?”
沈冷:“還真打?”
皇帝歎道:“朕已經有好幾年沒有打過麻将了,人前休閑也要下棋,顯得高雅一些,可朕從來就不喜歡所謂高雅的東西,還是打麻将來的爽快。”
他看向賴成:“你多久沒有休息了?”
賴成回答:“臣大概有二十來天沒有回過家了。”
皇帝點了點頭:“給你放半日特假。”
賴成大喜:“謝陛下。”
皇帝道:“爲了打半天麻将,朕自己的事荒廢了,還把内閣首輔大學士的是荒廢了,朕此時此刻一定像個昏君......唉,當昏君真爽。”
沈冷想說陛下你矜持些,沒敢說。
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皇帝眉角一擡:“你不是不喝嗎?”
沈冷:“不喝也不敢赢,喝了還是不敢赢,所以還是喝吧,不然更虧,萬一喝大了敢赢了呢?”
皇帝:“那你說,一個喝大了的大将軍可怕,還是一個喝大了的皇帝可怕?”
沈冷:“......”
皇帝伸手:“朕沒帶銀子,誰先借點?”
沈冷:“我去添菜......”
老院長:“呼.......呼......呼......”
賴成:“酒不醉人人自醉,哎呀好困。”
皇帝歎道:“大不了朕不耍賴,正正經經打牌,輸赢勿論,也不賴賬。”
三個人都坐直了身子:“那還好。”
皇帝往門口看了看:“剛才進門的時候看到台階上放着幾個菜壇子,那是什麽?”
沈冷回答:“臣早晨剛剛腌好的菜,打算配粥喝的。”
皇帝:“唔......衛藍!”
門口的衛藍立刻進來:“陛下。”
皇帝指了指外邊:“菜壇子送兩個回去。”
賴成:“幫我也帶一個。”
老院長:“......”
沈冷:“......”
衛藍剛要出門,皇帝一伸手:“借朕點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