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這座木樓的二樓俯瞰大街上的生死,餘滿樓真的覺得可笑,甚至都沒有覺得自己可憐可悲。
隻是可笑。
不遠萬裏從昭理國找來的江湖客居然是對方的人,這個笑話其實一點都不好笑。
“我倒是不希望和你打,我更希望是那個看門人。”
餘滿樓道:“我回去之後路上就一直在想,如果再與他交手的話應該能赢。”
葉流雲道:“其實你不必死,你還有的選。”
“沒有。”
餘滿樓長長吐出一口氣,忽然間有些釋然。
“我此時在這,你勸我說還有别的路可選,若我回去的話,怕是反而沒有路選。”
他從二樓飄身而下:“不過也好,能與天下聞名的葉流雲交手也算是一件幸事。”
葉流雲搖頭:“你以爲,我有必要和你打?”
餘滿樓忽然間反應過來,他看向四周,其實四周還有很多他的人在埋伏着,不僅僅是那些昭理國鐵傘門的人,還有他從長安城帶出來的人,可餘滿樓很清楚,這些人應該不會動手了,現在葉流雲隻認出來他一個,其他人還有走的機會,不管他是死還是被抓,其他人也能青衣樓是葉流雲在主持的消息帶回去。
“犧牲我自己麽?”
餘滿樓道苦笑着自言自語。
他不認爲自己的人生就該到此結束,雖然看起來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到此結束,他了斷了自己,其他地方潛伏着的人就不必暴露。
可是誰也不能輕而易舉的做出了結自己的決定。
生死之事,看不淡。
“你是想讓我跟你回去嗎?”
餘滿樓問葉流雲。
葉流雲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身看向原開元那邊,那頭野象已經被幾十頭獵豹撕咬的再也堅持不住,他身上到底中了幾百下已經沒辦法數清楚,渾身上下全都是血,倒在那的壯漢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嘴裏的血就在鼓起來一個一個的血泡,然後破開。
他殺了至少二十幾個人,可依然沒能走到葉流雲身邊。
“你覺得他這樣的死法怎麽樣?”
葉流雲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餘滿樓沉默了片刻,微微搖頭:“太醜了,我這樣一個在乎自己的容貌,在乎自己的氣度,甚至連自己的衣服鞋襪都在乎的人,絕對不會選擇那樣的死法。”
葉流雲上上下下的看了看他,然後問:“你看起來二十歲上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你還有大把大把的好日子能過,會很享受。”
餘滿樓道:“可人生哪有那麽多如意的,你看,這意外不是來了嗎?”
他想着,好在昨天把姚美倫睡了,而且還睡了不止一次,現在想想倒也沒有什麽别的後悔的事,他此生二十幾年到現在爲止,其實最愛的莫過兩件事,一是美女而是劍。
至于權利倒是排在第三位,他對權利的欲望沒有那麽大,他想名滿天下,在進長安之前想的,大概應該是以劍與風流之名滿天下。
那該是多快意的事。
“要不然你試試說服我?”
餘滿樓笑着說道:“我現在确實有
些搖擺。”
葉流雲道:“也好。”
說了這兩個字之後他卻沒有再說話,也不像是在整理措辭,他甚至沒有繼續站在那,是去了一邊選了個還算幹淨的地方坐下來,一臉平靜的看着餘滿樓。
餘滿樓道:“這樣說服?”
葉流雲搖頭:“靠說的,應該不足以讓你做出決定。”
“說服說服,你連說都不說,怎麽能服人。”
餘滿樓道:“都說葉流雲是個很寫意的人,看起來确實如此。”
葉流雲忽然問了一句:“你剛剛在想什麽?”
“想什麽?”
餘滿樓道:“想你怎麽說服我,沒有想到你是坐在那看着我,打算用眼神說服我。”
葉流雲道:“之前。”
“之前?”
餘滿樓又想了想,之前大概想的是,犧牲自己......犧牲自己,死在這,雖然有些窩囊有些不甘,可想到他父親之後,想到自己的家族之後,再做出這個決定就沒有那麽艱難了。
他沒回答葉流雲的問題,因爲這個問題回答不回答的,已經沒有什麽意義。
葉流雲看着餘滿樓,等不到答案,于是微微歎息:“你不是你以爲的那麽重要,這是我要說服你的話,隻此一句。”
餘滿樓皺眉,心說這算什麽說服的話?勸降啊......勸降不應該是要麽花言巧語要麽聲色俱厲嗎?要麽利誘,要麽威脅,但這樣不鹹不淡的一句你其實不重要算什麽?
“你真的太寫意了。”
餘滿樓将長劍抽出來,他特意沒有帶他那把漂亮到讓人嫉妒的長劍,那把劍的劍鞘上鑲嵌着名貴的寶石,鑲金邊,那把劍也是一把名劍,出自幾十年前大甯一位非常著名的鑄劍大師之手。
此時他的劍也不是凡品,可和他的愛劍想比差得遠了,自殺都不能死在那麽完美的一把劍下,真的有些可惜。
那把劍在他手裏其實還沒有殺過人,他自信可以殺很多人,到頭來連殺自己都沒能用得上,也真是有些諷刺。
“你先等一下。”
葉流雲擡起手指了指遠處,那邊是一座酒樓,距離餘滿樓大概有十幾丈遠,那座酒樓裏應該有十二個人埋伏着,不是昭理國的人,而是重金買來的江湖殺手,這些人的實力怎麽樣還不知道,畢竟也确實是第一次爲同存會做事。
葉流雲擡起手指過去的時候,那家酒樓的二樓窗戶打開了,一個一個被的捆的結結實實的人從二樓扔下來,捆的像是粽子,所以摔的很重,看着從二樓滾落到大街上啪叽那一下就很疼。
先後十二個人從那家酒樓裏被扔出來,摔的七葷八素,嘴巴都被堵住,疼的喊不出聲音。
葉流雲的手指向剛剛他要進去的那個地方,孫記全驢宴,那是個不大的飯館,整個飯館全都坐滿了的人的話也就是能坐下三四十個人,而剛巧,那家驢肉館裏隻剩下一張桌子沒有人,若是剛剛葉流雲和小青衣六進門的話,一定會也隻能坐在那張桌子旁邊。
圍着那張桌子一圈的桌子都是人,每一桌都有人,有的有兩三個有的四五個,這一圈人大概有十二三個,在葉流雲把手指過去的那一刻,這十二三個人全都站了起來準備往外跑,然後圍着他們一圈的人也都站了起來,比他們人數多一倍。
站起來的人看看四周又看看外邊的葉流雲,很快這些人的臉色就變得絕望起來,他們想沖出去,但門口也被堵住了,堵門的是一群持硬弓的漢子,
這些硬弓絕對不是大甯的制式武器,而是草原上的人善用的黃楊木彎弓,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這些人也确實長得很像是草原人,本和甯人沒有多大區别,但仔細看還是能分辨出來。
驢肉館裏的十二三個同存會的殺手動也不敢動,不過好在比被人從二樓扔下來的那十二個同伴要好一些。
葉流雲的手又指向剛剛餘滿樓所在的那座酒樓,餘滿樓的臉色已經很白,回頭看的時候臉色就變得更白,幾無血色。
他剛剛一直都在這座酒樓裏,卻沒有注意到除了他的人之外原來都是人家的人。
在這家酒樓裏有二十個人是餘滿樓的手下,在餘滿樓被葉流雲用手指出來的時候這二十個人都沒有動,現在也沒有動,是因爲他們不敢動。
從酒樓後門進來不少身穿白衣的漢子,他們手裏拿着的可不是看起來略顯粗糙的黃楊木彎弓,而是大甯武工坊精工打造的連弩。
這個江湖上,隻有一家江湖宗門敢用大甯軍隊的制式兵器......那隻能是流雲會。
從後門進來的白衣漢子們将酒樓裏的人擋在那,圍了一圈,一圈的連弩之下,還有誰敢亂動?
餘滿樓沉默了好一會兒,搖頭苦笑:“這麽看的話我确實不是很重要了。”
他問:“所以你爲什麽不承認自己的葉流雲?這地方已經被你們控制成了這個地步,你居然還不敢承認自己是葉流雲?”
“不能亂認。”
葉流雲道:“得有原則。”
餘滿樓愣在那,沒理解這是什麽狗屁的原則。
“我現在懂了。”
餘滿樓道:“陛下讓你去了北疆,還讓你帶走了絕大部分流雲會的人,而你隻是帶着他們去北疆溜了一圈,什麽都沒幹就又回來了,但是流雲會的人卻沒有進長安,而是放在了距離長安城不過一天路程的方城縣。”
葉流雲搖頭:”不是什麽都沒幹,去看了白山和黑山,去看了冰湖,去看了蓮池,去看了千裏白桦林,本來還想去看看珞珈湖,錢用的差不多了,就沒去,總之轉了很多地方,畢竟是公費旅遊,多走走多看看是好的。”
餘滿樓覺得心裏很堵得慌,他緩了好一會兒後心情才沒那麽壓抑了,然後他看向那邊驢肉館,有些無奈:“那邊應該是韓喚枝從草原上帶回來的幫手,他也是真的去了草原,隻不過是帶回來一批人,而不是留在那。”
葉流雲沒回答。
餘滿樓道:“這才是青衣樓的實力。”
葉流雲搖頭:“這不全是。”
他轉身往回走:“收隊!”
“呼!”
整條街上的人全都應了一聲,那些行人,那些過客,那些商人,整整一條街的人,這條街其實早就已經封了,隻是看不出來罷了。
他看向餘滿樓:“這才是青衣樓的實力。”
小青衣六也很懵,追上葉流雲:“我現在不是那個唯一一個幹活的了吧?”
葉流雲道:“不是。”
小青衣六:“工錢不許減啊。”
葉流雲:“唔......”
小青衣六回頭看了看那氣勢,忽然笑起來:“這才對啊,我們是官方混黑,不靠人多怎麽行。”
葉流雲一邊走一邊認真的說道:“回去之後别告訴淨崖先生,他以爲我們青衣樓日子可苦逼了......那麽好用的看門人還不用發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