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婦重新換了茶換了水,依然盤膝坐下來,白色的紗裙寬大,坐下來的那一刻白皙的小腿就露在外邊,屋子裏這一群人全都不由自主的看了看,然後又都把視線收回去,他們似乎對這個少婦有着敬畏,但也不像是那麽真誠的敬畏。
“諸位公爺。”
少婦似乎完全不在意那些人的目光,他們又都不是沒見過女人的人,這些人,人世間的什麽美好沒有享受過,隻是在這樣奇怪的氛圍下,她是唯一一個女人,所以被關注的自然會多一些。
“當年的事其實做的很穩妥,問題不在我們這邊,而在于李承遠,也在于李承唐。”
少婦一邊洗茶一邊說話,她的動作輕柔舒緩,看起來猶如春風吹動了柳枝,搖動了花瓣。
“李承遠查到了蘇皇後做的事,所以大發雷霆。”
少婦說話的聲音不算很輕靈,稍稍有些沙啞,但偏偏讓人聽起來覺得格外舒服,她說話像是在展開畫卷,娓娓道來,讓人看到的不隻是故事還有風景。
所有人同時看向那個蜷縮在最裏邊的位置上似乎已經睡着了的老人,應該不是似乎,他是真的睡着了,沒有人去叫醒,隻是那麽看着,因爲那個老人的身份确實有些不一樣。
他叫蘇忠茂,蘇家的家主,年紀大讓他有着這屋子裏别人沒有的經曆......蘇皇後是他的大女兒,他是那一代共存會的人,也是上一代共存會的人,還是這一代共存會的人,不管是資曆還是威望,在這都是最強的那個,況且他所知道的秘密遠比别人多,也就是最有用的那個。
也不知道是恰好睡醒了還是感受到了那些人的目光,蘇忠茂擡起手揉了揉眼睛,然後很歉然的笑了笑說道:“年紀大了,有些熬不住,坐的時間長一些就會犯困,我是睡了能有好一會兒了吧,真是抱歉,連程公來了都不知道。”
“蘇老不用這麽客氣。”
少婦溫柔的說道:“若是蘇老覺得困乏可以進裏屋去先躺一會兒,我們大家都會等你。”
“不必了。”
蘇忠茂坐直了身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知道你們都好奇,你們這些人的父輩都參與了那件事,可是他們不會什麽都對你們說清楚,你們當年也會略有耳聞,然而不讓你們參與進去也是爲了保護你們這些孩子......不過作爲長輩在說這些之前,我希望你們都能明白一件事,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我們過去做的事,是對的還是錯的?”
所有人沉默下來,這好像确實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
“是錯的。”
蘇忠茂緩緩吐出一口氣:“不管我們說什麽,給出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給出多美好的情懷,給出多優秀的展望,可實際上我們每個人心裏都清楚,我們做的事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又或者以後,隻要在做的,都是錯的,站在爲臣的角度看,我們錯的可以滿門抄斬......可既然每個人都知道是錯的爲什麽還要繼續做下去?”
蘇忠茂指了
指自己的心口:“因爲貪,算我倚老賣老的求求你們這些小輩,别再去想着什麽你也好我也好的辦法,也别再想着什麽瞞天過海的理由,更别在做着事的同時安慰自己說這是爲了大甯,都不是,我們是壞人,在做的是壞事,不是爲了保護大甯,不是爲了保護皇族,隻是爲了我們的私利。”
其實誰都知道是這麽回事,可誰會如此直白的說出來,所以這番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有些懵也有些抵觸,還有些人臉上微微發燙。
“都是爲了謀利,何必讓自己看起來聽起來都正義?”
蘇忠茂年紀确實太大了,他努力的坐直了身子,讓自己看起來更鄭重些。
“那年,召集同存會議事的,是高家的老爺子......也不是突然想湊在一起商量什麽,隻是那麽多年來其實大家都怕,李家人啊,李家人做事有多狠?況且人家也沒做錯啊,站在皇族的角度,人家做錯什麽了?”
蘇忠茂喝了口水後繼續說道:“是我們的父輩祖輩們太貪了,越來越貪,貪得無厭,就拿你們程家來說,長安城改造,你們程家多了幾百間房的祖産,當時的陛下沒有說什麽,但是會不生氣會沒有看法?再說我自己,我們蘇家,長安城改造的時候我們也霸占了上百間房......”
他有些遺憾:“我們的祖輩啊,做的太過了,不知道什麽叫尺度,如果他們知道的話李家皇族不會動手,他們确實也一直都記着太祖皇帝的遺訓呢,李家不可忘恩義,李家人沒忘,我們自己卻太拿這些當回事,覺得再怎麽放肆都沒關系,乃至于肆無忌憚,所以後來權利被逐漸架空也是常理之中。”
他緩了口氣後繼續說道:“可是人心不甘啊,不甘于自己的東西被奪走,于是高家的老太爺就把大夥召集起來,天南地北,光是把人湊齊就用了一年多的時間,人到了長安,就在這林妙齋裏,高家老太爺被我們尊爲共存會的東主,大家都發了誓,要同心同德,前提條件是我們不能造反,我們不能推翻李家,李家不忘恩義我們也不能忘,我們更不能毀了大甯,我們可能會讓大甯疼那麽一下,但我們會努力把傷口治好,然後讓大甯更強大,這是前提。”
“有了這個前提就開始商量怎麽辦,那時候鑽了牛角尖,在這個前提下其實什麽都幹不了,然後有個小孩兒......是高家老爺子帶來的,他的門徒,叫沐昭桐,說是小孩兒,那時候也不算小了,隻是輩分小,因爲高家老太爺确實喜歡他,所以把這麽重要的事都告訴了他,希望他能幫忙出出主意。”
“沐昭桐就說,不反李家,不反大甯,不反江山,那麽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李家之内換人,所以就有了後來的長達二十年的計劃,這個計劃就叫二十年計劃。”
蘇忠茂說話太多變得喘息起來,少婦随即起身,輕輕盈盈的走到他身後,兩隻手很溫柔的在蘇忠茂的肩膀上捏着,蘇忠茂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說道:“沐昭桐說,其實破這個局一點都不難,我們讓江山還是李家的不就完了?”
他掃了衆人一眼,所有人都全
神貫注的看着他,這些事他們或多或少知道,但知道的并不是全部,現在還活着的知道全部的也就是蘇忠茂一個。
韓喚枝推測當世還活着的知情者一個都沒有了,是因爲他被誤導,蘇家的人本來不在長安,很多人都不在長安,當年也沒有證據證明蘇忠茂來了長安,所以到現在爲止韓喚枝調查的目标依然是在長安的那些公卿世家,蘇家在那次議事之前離開都城回淮安老家,他之所以安排大青衣丙去懷安查,是一種天生的敏銳和對細節的追求。
蘇忠茂繼續說道:“沐昭桐說,可以定一個時間比較長的計劃,要用差不多二十年來完成,這個計劃的第一步是取信于李承遠,傾盡各家的能力支持李承遠,排擠李承唐,那時候沐昭桐已經在内閣做事,不過地位不算高,他說完第一步後說了第二步,意思是......用各家的力量也把他扶起來,他在内閣的地位越高,掌控的朝權越重,這個計劃實行起來就會越容易。”
“第三步,想辦法讓李承遠的皇後出自我們各家之中,誰家的都行,最終落在了我們家,我的大女兒被選爲皇後......”
蘇忠茂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也苦了她,爲難了她......她是執行第四步計劃的關鍵,她想盡辦法讓李承遠無後,非但給宮裏的貴人們偷偷用藥,還給李承遠用藥,最終是成了,李承遠始終沒有後代,然後就到了第五步計劃實行的時候。”
“這需要等待一段時間,要等待沐昭桐的權勢足夠重,這個過程用了足有十年,這十年來,一邊捧起來沐昭桐,一邊繼續不擇手段......是啊,是不擇手段的繼續給宮裏的貴人們和李承遠用藥,而在這十年中,還在進行别的計劃,那就是确保那幾位親王家裏的孩子都不大,大的怎麽辦?想辦法除掉......哪家的孩子更聽話就選哪家的,現在你們大概也想到了,選陸王世子李逍然不是沒有道理,不是随便選的。”
“這個十年之期過去後,李逍然已是少年,好控制的時候,于是第五步計劃來了,我的女兒下毒毒死了李承遠,然後和沐昭桐商量着,選陸王世子赴京,一切都在計劃之中......我們隻需要控制一代皇帝就夠了,其實不用一代,控制十年就夠了,我們哪怕控制李逍然十年,各大家族的人就都會回到朝廷裏,所有的職權都在我們各家手裏,隻需要十年啊,十年并不長,然而千算萬算......”
蘇忠茂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那是淤積了三十年的怨氣,又怎麽可能吐的出來。
“千算萬算,我們沒有算到明明已經被打壓到毫無力量可言的李承唐居然會一把将我們千辛萬苦算計得來的東西搶走了。”
這句話很長,所以他說完後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嗽的好像一隻老蝦米一樣,佝偻着,随時都能死掉似的。
“該死的裴亭山!”
蘇忠茂罵了一句,眼神裏依然都是不甘。
......
......
【頸椎太疼了,昨天和前天都吐了,我去緩一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