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伽洛克略來長安的目的。
大野堅恍惚中想起來,在西域的時候他和伽洛克略第一次見面,那時候他以爲自己會必死無疑,卻沒有想到伽洛克略會和他有一番長談。
當時坐在他面前的安息皇帝臉上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那種戰無不勝的自信,也許那一刻的伽洛克略已經預料到了這次遠征将會以戰敗告終,可他不服氣,也不想認輸,不能認輸。
他一心想讓安息帝國成爲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讓所有民族都跪伏在安息人的腳下,他征戰大半生從無敗績,直到他知道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國家叫做大甯。
“朕可能會輸,朕也可能會死。”
伽洛克略看着面前這個陌生的年輕人,一個樓然人,他原本絕不會放在眼裏的低等人,樓然這樣的國家,如果他願意的話可以在七天之内就滅掉,一個月之内就能把樓然滅族,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這個低等人身上,因爲隻有這個低等人足夠了解大甯了解長安。
“朕也沒有想到,朕會和你這樣一個人推心置腹的說一些話,這些話連朕最親信的人都不會聽到,所以你應該明白朕找你來的重要,而你更需謹記,朕不隻是在交代你做一些事,在做這些事的同時也将改變你的命運,朕知道你胸有鴻鹄之志,可你們樓然真的足夠施展你的鴻鹄之志嗎?”
“樓然積弱,縱然你有心也力不足,況且若連朕都會戰敗,你們樓然也必敗無疑,一個強大的帝國絕對不會允許侵犯輕而易舉的得到原諒,哪怕朕還不了解甯國也知道甯一定會讓樓然這個國号從世界上消失,你們西域人組成了所謂的聯盟試圖擊敗那頭雄獅,所以注定了會被滅亡。”
大野堅隻是靜靜的聽着,他不知道這位令人恐懼的帝王究竟有什麽目的。
“朕會盡力做出安排,盡力讓朕忠心耿耿的将士們回到安息,可是......朕終究不是神,朕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伽洛克略看向大野堅:“你是一個聰明人,所以你能想到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能不能最終取勝的嗎?”
“從陛下知道甯人有威力強大的火器開始。”
大野堅回答的很快,他确實足夠聰明。
伽洛克略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可是胸中的積郁卻根本就抒發不出來。
“當朕知道甯人擁有那麽強大的力量,朕第一次覺得很無力,朕縱橫天下從無敵手,朕的大軍曾經把所有敵人都踩在腳下,沒有人可以擋住朕的刀鋒,可是這一次......”
伽洛克略緩緩閉上眼睛,語氣有些低沉的說道:“朕是一個強國的帝王,所以朕大概也能想到甯國皇帝的态度,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國聯合起來招惹一個強國,一旦讓強國騰出手來,這些小國都會遭受滅頂之災,大野堅,如果朕是甯人,
絕對不會讓朕活着離開,要麽生擒抓回去,要麽讓朕長眠于此,朕已經盡力做出了布置,可是時勢不在朕這邊,幸運也将遠離朕。”
“如果......”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有些話還不肯認輸般說出來,但最終還是認輸般說了出來,那不是對命運的妥協,也不是對敵人的畏懼,而是一種看破,無奈的看破。
“如果朕輸了,甯人又把朕的退路堵住,朕希望被甯人把朕帶去長安,朕要去看看,這甯國的長安到底什麽模樣,這甯國的皇帝到底什麽模樣,朕很想知道把朕擊敗的人到底是怎麽治理如甯這樣的一個國家......而且,朕去長安還要做一件大事,如果朕做成了,朕就能讓安息在十年内最遲二十年内追上甯國。”
“想辦法弄到火器?”
大野堅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不是火器,而是人。”
伽洛克略道:“火器是死的,而且沒有人可以從一堆藥粉中分辨出來都包含什麽,人才是最重要的,朕若是被抓了的話,就要把這件事托付給你,因爲你了解甯國了解長安,朕可以答應你,隻要你把能制造火器的人帶到安息,你将是安息的大将軍,因爲朕知道你的能力,也确信你的志氣,擊敗甯,是你也是朕的目标,樓然必會不複存在,可安息不一樣,安息比你們樓然強大一百倍,一千倍,你可以在安息盡情的施展你的抱負。”
伽洛克略看着大野堅的眼睛:“朕會封你爲侯,會給你安息的軍隊,會讓你按照自己的意志來重新訓練這些軍隊,二十年後,朕希望你帶着安息大軍攻入長安,用甯人發明創造出來的火器把甯國送進地獄,讓甯國成爲史書上的一個符号。”
大野堅猶豫了很久,然後問:“我如何相信陛下?”
“朕之前已經聯絡過黑武帝國的大将軍遼殺狼,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伽洛克略認真的說道:“朕被抓到長安之後,黑武那邊會制定一個營救朕的計劃,但朕如果真的回不來,那就不回來,你記住,能制造火器的人比朕更重要,朕隻不過是安息帝國的一段曆史,火器卻是安息帝國的未來,可以放棄朕,不能放棄那樣的工匠。”
大野堅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我還是沒能聽出來怎麽能信得過陛下。”
伽洛克略道:“我已經給我的兒子寫了一封親筆信送回去,我向他提到了你。”
伽洛克略沉默了一下,然後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個四四方方的盒子:“那裏面是安息帝國的傳國玉玺,是帝王身份的象征,沒有這玉玺,任何人就算搶奪了安息的皇位也不會得到認可,朕今日把玉玺給你來保管,等你帶着能制造火器的工匠和玉玺一起回去,朕的兒子一定會按照朕的安排來做。”
大野堅再次陷入沉默,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然後問了一個問題:“黑武人可信嗎?”
伽洛克略搖頭:“甯是雄獅,黑武的惡狼,黑武人不可信。”
大野堅皺眉:“既然黑武人不可信,爲什麽陛下堅信黑武人會去救你?”
“朕不信,但是年輕人,如果不能利用敵人,不能利用盟友,那麽是不是愚蠢?朕相信你能做到,朕可以許你安息最榮耀的身份地位,但不
能許你才華和睿智,這些都是你自己的東西,你隻需把這些東西釋放出來。”
伽洛克略站起來,把自己的佩刀摘下來遞給大野堅:“安息人不會忘記大恩之人,你若做到,你将是安息帝國的大恩之人。”
伽洛克略俯身一拜:“朕還沒有戰敗,所以就不會讓甯人赢的那麽輕易,大野堅,你很清楚,就算你成爲了樓然新的王者,你就真的能帶着樓然人滅掉甯國?但如果你願意答應朕的要求,你将會率領安息的軍隊滅掉甯國,你的名字将會在曆史中一直閃耀。”
良久,大野堅點頭:“我答應了。”
長安城,八部巷。
伽洛克略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像是累極了,他靠着牆壁在地上坐下來,身上的鎖鏈對他來說是不輕的負重,況且此時此刻的他,已經有了死志。
他是一個枭雄,他利用了很多人,大野堅,黑武人,他也利用了自己,他從一開始就對大野堅說過,如果要想把能制造火器的工匠帶離長安,就必須犧牲他自己爲大野堅做掩護。
“黑武人信誓旦旦的答應朕說一定會把朕救出去,可是在聽到承諾的那一刻朕就知道,他們如果能有一定的力量進入長安,那麽也不會把這支力量浪費在救朕,他們一定會借機刺殺甯帝,可是他們也一定殺不了甯帝......”
伽洛克略看向方白鹿:“朕沒有輸,你們也還沒有輸,現在看的話還什麽都還看不出來,朕看不到二十年後了,但那個時候一定不是朕輸了,而是李承唐輸了,甯國輸了。”
方白鹿看着伽洛克略那張充滿了疲憊也滿是釋然的臉,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你的意思的,你的人會帶着火器離開?或者,帶着能制造火器的人離開?”
伽洛克略猛的擡起頭。
方白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拿起水壺喝了口水後看向伽洛克略:“問你個問題,你還記得是誰擊敗你的嗎?”
伽洛克略過了一會兒後才回答:“沈冷。”
方白鹿點了點頭:“所以他一定很了解你,對不對?”
伽洛克略的臉色已經開始變了,變得越來越難看。
方白鹿擡起頭看向天空,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所以在很早之前,被降職的沈冷從東疆派人回來,說他終于想通了你爲什麽會在被擒之後那麽釋然,這個問題他一直都很疑惑,他說如果想不通的話他會一直睡不好,所幸......他在西疆戰場上擊敗了你,今天也一樣擊敗了你。”
方白鹿道:“他寫信回來提醒我們,如果你有什麽圖謀,一定不會是活着逃離,因爲你有機會自殺,如果那時候你自殺的話何必有後來的這般受辱,你是帝王,帝王有帝王的尊嚴,你不是南越亡國皇帝楊玉那樣的人,你不容自己的尊嚴被踐踏,然而你卻不自殺,所以隻能說明你的圖謀是在大甯之内,想來想去,也就是火器了。”
方白鹿緩了一口氣,看向伽洛克略的眼睛說道:“沈冷說,如果讓你的人把火器或是能制造火器的工匠搶走,那麽安息就是将來大甯的第一威脅。”
伽洛克略聽完這句話後忽然笑起來,笑的很悲傷。
“朕.......居然輸給同一個人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