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手的李不閑在桌子前邊坐下來,認真的挽起袖口,看着桌子上已經準備好的東西自言自語的說道:“我騙你什麽你就信什麽,其實我也不會包餃子,雖然那時候我在遼北道一人獨居,大部分時候一日三餐都是自己解決,可包餃子這麽複雜的事我又怎麽會,你知道我有多懶。”
他看着面前的這些東西,沉默了一會兒後深吸一口氣:“不過,你等着就好。”
和面。
他在遼北道的時候自己做飯,也隻是做些簡單的吃食,還有時候都是百姓們請他到家裏去吃飯,或是做一些吃的給他送到家裏去,他最擅長的也不過是白菜湯而已,須彌彥在他家裏蹭的第一頓飯就是白菜。
“白菜豬肉,你應該愛吃。”
李不閑不會包餃子,不過和面沒有什麽問題,面和好之後便開始剁餡,然後開始包,一個一個,包出來的餃子可醜,所以他忍不住笑了笑:“别嫌棄。”
卓凜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李不閑說話,還以爲他屋子裏來了人,結果走到門口才發現是李不閑在自言自語,而且說話的時候總是往一側偏頭,就好像他身邊坐着一個看不到的人。
卓凜吓了一跳,順着李不閑的視線往那邊看了看,哪裏會有人,旁邊的椅子空着。
李不閑坐在那一邊包餃子一邊說話,有時候還會笑笑,在笑的那一刻卓凜就覺得心裏一陣陣的疼,他想起來剛剛李不閑和他說話的時候,擡起手在自己心口指了指說:“這裏,死的差不多了,還怕什麽?”
李不閑還活着的心跳,隻是爲了給須彌彥報仇。
餃子确實不漂亮,怎麽看都說不上漂亮,李不閑看着自己包出來的餃子都覺得有些過分,要是須彌彥在的話,捏起來一個會說你看這像不像個鳥?李不閑會說哪裏想個鳥,須彌彥則會一本正經的說道......鳥,得一嗷鳥。
光是這些餃子就足夠須彌彥笑話他半天的,李不閑不用仔細去想就能想到須彌彥那個家夥會說些什麽,他會說你看這些個餃子體現了什麽叫月有陰晴圓缺,你這餃子大大小小有兒子有爹。
想到這句話,另外一句就不由自主的冒出來......人有悲歡離合。
李不閑的表情一僵。
卓凜深吸一口氣大步走進去,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些:“已經找到須彌彥的屍體了,我們的人在那邊盯着,如果過了今夜還沒有發現有人在那邊蹲守的話,我們會在天亮之前把屍體挖出來,不過這個季節想把屍體保存好送回大甯有些艱難,你看是不是......”
“能不能盡力?”
李不閑問。
卓凜歎道:“如果想把屍體運回大甯,怕是,會很難看。”
用非常手段把屍體保存好運回大甯,經過處理後的屍體确實會很難看,李不閑沉默了一會兒後點了點頭:“他不怕難看,他怕回不了家。”
“我去安排。”
卓凜轉身出門,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看桌子上的餃子:“真醜。”
李不閑笑了笑,想着大概須彌彥也會這麽說。
卓凜走了之後李不閑重新坐下來,看了看自己這一手的面,想起來兩個人在遼北道的時候真的算是相依爲命,那個家夥不想再做殺手了,所以在縣城裏做苦力,賣力氣活基本都是當
天結錢,他每次回來都會得意洋洋的拎着些吃的進門,然後朝着他炫耀說:“你看,你一肚子詩書還不如我賣力氣賺錢多,這是什麽?這是肉!”
那個家夥,哪裏像是個殺手。
他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邊逐漸暗下來的夜色。
“我以爲你會死在北方,算來算去終究還是算錯了,我記得我還和你說過,東邊對你有利,盡量别往北走,你在北疆殺敵無數,每一次都會沖鋒在前,我問你爲何不怕,明明提醒你了北邊是你的兇地你還要那麽往前沖,你說正因爲你提醒我了,所以我大概想着不知道哪天就死在這,反正也是要死的,怕什麽......你說,你還不服氣,不服氣什麽狗扯的命相,你就是想看看,你硬還是命硬。”
李不閑長長吐出一口氣:“這裏不是北方啊。”
淚水無聲滑落。
黎明。
李不閑站在門口等着,可是卻沒有等來什麽,卓凜從外邊進門看了看他,沉默了片刻後說道:“屍體已經挖出來了,趁着天還沒有完全亮所以盡快運走,畢竟距離城不算遠,我們的人在城外發了個煙花,這是約定好的信号,找到屍體就會發,人就會被運走,你知道,冒着危險把屍體送進城很不理智,帶你出城去看也很不理智。”
李不閑嗯了一聲:“我知道。”
他轉身回了客棧,找到客棧的掌櫃說了一聲,然後端着那盤他包好的餃子進了廚房,不多時,一盤熱乎乎的餃子端出來放在桌子上,李不閑端端正正的坐好,桌子上一共擺了兩副碗筷,他給自己的碗裏夾一個,給對面位子上的空碗夾一個,他吃一個,給對面夾一個。
“沒煮熟。”
李不閑咧開嘴笑,笑的并不好看。
“不過還行。”
他吃一個,給對面放一個,沒多久對面的碗裏就滿了,堆起來很高。
李不閑看着那個碗,忽然之間把筷子狠狠拍在桌子上。
“你吃啊!你他娘的倒是吃啊,你不是說你賊他娘的想吃餃子了嗎!”
他紅着眼睛朝着碗嘶吼:“吃啊!”
卓凜站在那看着李不閑,越來越不敢看。
七天後。
李不閑坐在客棧房間裏安安靜靜的看書,看起來似乎他已經從悲傷之中走出來,過去這幾天和卓凜聊天的時候偶爾還會開句玩笑,似乎悲傷在那一天的黎明都發洩了出去,可是卓凜很清楚李不閑永遠也不可能走的出來。
“我的人已經差不多把事情辦好。”
卓凜看了看安安靜靜坐在那的李不閑,進門之後倒了一杯水大口大口的灌進去,緩了一口氣後說道:“武備将軍府不好進去,矢志彌恒以保護大夫人和二夫人爲名,在武備将軍府外邊布置了不少水師士兵,我的人是在武備将軍府的人出來采買東西的時候才聯絡上,那個人說要想見到大夫人,唯一的機會就是明天一早,大夫人明天就會離開這去京都,桑國皇帝爲了安撫她,召她去京都皇宮。”
李不閑嗯了一聲:“明天不見。”
卓凜一怔:“你打算?”
“我去京都。”
李不閑起身:“幫我安排一下,我提前走,我去京都等她。”
卓凜跟着起身:“一起。”
李不閑看向卓凜:“會很危險。”
卓凜拍了拍李不閑的
肩膀:“我剛跟着大掌櫃那會兒,大掌櫃的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做到對所有人都好,包括那些出世或是入世的修行人,她說如果有人能做到博愛衆生那必然是無情人,有情的人才不會那樣,大概就是在乎的就是會在乎,不在乎的人就是不在乎,做到博愛,便是不愛,隻是把所有事所有人看的平等而已,那自然就是不愛。”
他看着李不閑的眼睛說道:“大掌櫃的說,逼着自己去在乎不在乎的人,是白癡,可如果爲了自己在乎的人都不去做些什麽,也就隻不過是口頭上喊着我要爲兄弟兩肋插刀的虛僞小人罷了,如何能确定什麽是兄弟?簡單,甘願赴死。”
他停頓了一下,笑了笑:“我們是甯人,這裏是桑國,在敵人面前,如果甯人不能爲甯人報仇而赴死,不配做甯人。”
又七天。
東疆,水師大營。
沈冷正在校場上練兵,東疆水師這邊的士兵有一半是新招募進來的,辛疾功的練兵方式學自沈冷,又經過去渤海道那邊實戰,士兵們已經日趨成熟。
看着那些年輕人在校場上操練沈冷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剛剛加入水師那會兒,人總是很奇怪,有些時候最近發生的事可能很快就會忘記,但距離已經很遠的事卻總是輕易清晰的想起來,那會兒在水師訓練,他是一個毛頭小子,大家都想要出頭,所以攀比争搶,現在他站在這看着士兵們攀比争搶,兩個印象逐漸重疊在一起,人生就變得有些迷離。
就在這時候遠處有士兵大步跑過來,校場上那麽多人在操練沈冷卻一眼就看到有人朝着這邊過來,這是一種發現不對勁的本能,看那士兵跑的很急,所以沈冷沒來由的心裏緊了一下,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一種他非常非常害怕出現的感覺,來的莫名其妙,可卻很猛烈。
那個士兵快步跑到沈冷面前,嗓音沙啞的說了幾句什麽。
陳冉正在遠處和士兵們一起訓練,看到有人跑到沈冷身前後特意注意了一下,然後他的臉色就變了,即便離着不算很近,可他卻分明看到了沈冷的雙拳握緊。
陳冉大步跑過去,心裏也生出一種非常不安的感覺。
“吹角。”
沈冷朝着大營外邊走:“讓将士們列隊。”
陳冉跟上沈冷急切的問了一句:“出什麽事了?”
沈冷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然後就是狂奔,陳冉不知道怎麽了咬着牙跟在沈冷背後往大營外邊跑,跑到營門外就看到那停着一輛馬車,馬車上放着一口很大的棺材。
沈冷的腳步驟然停住。
他看着那口棺材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回頭吩咐了一句:“取一套将軍甲來。”
然後看向陳冉:“請高小樣過來一趟,我有事和她商量。”
陳冉立刻點頭:“這就去。”
他跑出去幾步又跑回來,看着沈冷的眼睛:“誰?”
沈冷看向那口棺材:“須彌彥。”
陳冉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轉身跑了出去,跑了幾步竟像是被什麽絆了一下似的險些摔倒,卻沒停下,一直往前跑,聲音從他那邊遠遠的傳來。
“我-操-你們祖宗!桑人!”
沈冷長長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親兵營何在?”
“在!”
親兵在沈冷身後整齊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