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人怎麽樣?”
“沒有傷亡!”
陳冉清點了親兵,韓喚枝的人清點了廷尉。
樓然人沒有攻上來,對大甯的人來說威脅最大的不是敵人而是濃煙,好在之前就有準備,城牆上有不少撕好的布和一桶一桶的清水,大家換了布,有人指向遠處,黑煙再一次滾滾而來。
“樓然人還會來,他們的想法都很軸也很笨,煙不來他們就以爲不會有事,煙來了他們會拼了命的進攻。”
陳冉忍不住問:“這些樓然人都是傻的嗎?”
“和傻的差不多。”
沈冷看着外面那些衣衫不整的樓然人:“他們沒有人讀過書,沒有人教他們識字也沒有人教他們道理,從他們一出生唯一要求他們的就是聽話,貴族說什麽就是什麽,他們這些奴隸絕大部分人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懂,所以有時候想想大甯的百姓真的很幸福了。”
沈冷看向陳冉:“除了大甯之外,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朝廷會在各地都興建教學,在那些國家的統治者看來,百姓們不識字不懂道理才好控制,可是甯人從一出生就不一樣。”
陳冉點了點頭:“如咱們小時候那樣的孩子都已經幾乎看不到了,這十年來大甯在各地興建的官學教局越來越多,以後不識字的人會一個都沒有。”
他轉頭看向外面的樓然人:“也是可憐。”
“赢了這樣的敵人不算赢。”
沈冷掃視四周,城牆上的士兵們全都看着外邊,那些樓然人在甯人眼裏就如原始人一樣。
“有個殘忍的法子,但可以保證我們的人沒有死傷而能擊潰敵人。”
沈冷回頭吩咐了一聲:“用咱們的抛石車往外扔幹糧,不需要多,扔出去隻夠幾百人吃的就行。”
陳冉一瞬間反應過來:“他們會爲了吃的而争破頭。”
沈冷歎了口氣:“會,所以殘忍。”
這是一場不對等的戰争,兩邊的人好像隔了好幾個世紀那麽久。
不多時,城牆後邊的抛石車甩開大臂,一袋一袋的幹糧抛射了出去,城外的樓然人看到有那麽大的東西飛過來以爲又是火藥包,人群吓得四散分開,裝滿了幹糧的口袋落地之後摔開,裏面的饅頭和餅子灑了一地,那些樓然人試探着過來,有人撿起來一個仔仔細細的看,然後忍不住咬了一口,再然後就歡呼起來。
可是這種開心并不會持續多久。
後邊的人看到是可以吃的東西就開始往前擠,一開始是推搡争搶,不知道是誰先動了刀子,然後械鬥就開始難以制止的爆發,城牆上的大甯士兵們看着這一幕卻沒有人歡呼也沒有覺得應該歡呼,他們甚至覺得有些荒誕還有些心裏發堵。
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他們就站在那看着這些樓然人因爲一些食物而大打出手,從小範圍的搏鬥到大範圍的厮殺,這個過程連沈冷他們都覺得太快了,快的好像那些樓然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人而是仇人。
“愚昧是天生的,文明是創造的。”
韓喚枝看着外面那些互相用刀子砍的人心裏也很不舒服。
“他們都是樓然最底層的人,說是士兵,實則爲奴隸,而讓人覺得
有些難以置信的是,往往他們這樣的人對和自己一樣的人更狠,因爲他們不敢反抗樓然貴族,心裏的仇恨的暴戾隻能發洩在他們自己人身上,樓然貴族抽打在身上的鞭子讓他們害怕,可是一樣的人他們不怕。”
韓喚枝長長吐出一口氣:“想起來大甯立國之初,有人勸太祖陛下說不可開民智,開民智則必亂,太祖陛下說......民智不開大甯不興,百姓們都不明事理不知法度不通文字,如何興盛?現在想想,那時候太祖陛下真的是看的比别人都要遠太多。”
沈冷轉身,他不想看下去了,這樣的殺戮是他造成的,是敵人在自相殘殺,然而沈冷并沒有什麽成就感。
在下城區的坡道邊上坐下來,沈冷捏了一塊餅子,可是卻吃不下去。
二皇子在沈冷身邊坐下來:“親師父,外面那些人會殺到什麽時候?”
“殺到那些幹糧被吃完爲止,然後他們會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四散的找地方坐下來休息。”
二皇子楞了一下:“然後呢?”
“然後等到明天我還會再扔一些幹糧出去。”
二皇子看向沈冷,然後點了點頭:“雖然看起來很殘忍,可那是最正确的做法,是這樣吧?”
沈冷深呼吸:“殿下休息會吧,一會兒濃煙就過來了。”
山裏的風沒那麽正經,時大時小,剛剛看到的那滾滾而來的濃煙沒有飄到城關這邊,風突然變得小了,煙移動的速度沒有上升的速度快。
城牆上變得安靜下來,城牆外也變得安靜下來,兩邊的人好像都忘了這是一場戰争。
韓喚枝把水壺摘下來遞給沈冷:“我以爲你已經适應了戰争。”
“适應了。”
沈冷笑了笑,卻并沒有那麽輕松。
“不适應的是不一樣的人。”
沈冷喝了一口水,把水壺遞給韓喚枝:“二皇子應該也會逐漸适應。”
六天後,一場冬雪不期而至,雪很大,壓滅了殘火。
七天後,戊字營将軍羅可狄帶着人趕回來,城關後邊的營地已經被燒沒了,好在留下的人在靠近城牆的地方拆掉了帳篷,鏟掉了野草,火燒不過來,所以軍營已經付之一炬可是城關依然完好,隻是看着這滿是灰燼的營地所有人心裏都很難受。
羅可狄越看心裏越害怕,腳步也就越來越快,他瘋了似的往前跑,在登上魔山關之後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後人都愣在那,城牆上,大概百餘名看起來衣服髒的已經分辨不出顔色的大甯戰兵身形筆直的站在城牆上,雪依然還在下着,城牆上的士兵好像凍住了似的一動不動,羅可狄的眼睛瞬間就紅了,沖過去拉住其中一名士兵,嘶啞着嗓子問:“城牆上就隻有你們了?!”
那士兵回頭看了羅可狄一眼,點了點頭:“是。”
“殿下呢?大将軍呢?韓大人他們呢!他們人呢!”
羅可狄的嗓子都啞了,恐懼一瞬間就填滿了心,他眼睛的血紅幾乎能溢出來似的,城牆上隻剩下這百十個人了,所以......
“在睡覺啊。”
那士兵一臉不解的看着羅可狄:“今天是我們當值,這麽大的雪,不當值的人都在城關裏睡覺呢。”
羅可狄楞了一下:“啊?”
他下意識的往城外看了一眼,然後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再次吓到了,城牆外邊起起伏伏的像是土
地被什麽東西徹底炸了一遍似的,原本還算平整的空地看起來坑坑窪窪,雪覆蓋着,卻能辨認出來那根本就不是大地變得坑坑窪窪,而是死屍,城外全都是死屍。
“怎麽回事?”
羅可狄問。
當值的士兵回答:“樓然人沒有糧食,安息人撤走的時候故意帶走了所有的軍糧,他們并沒有告訴樓然人,這些可憐的家夥有一半是餓死的,還有一半是凍死的。”
羅可狄歎了口氣:“殿下和大将軍他們在哪兒休息?”
“城下。”
城牆很寬,城門洞兩側是有空的,就好像窯洞似的,裏邊可以囤放物資裝備,也可以住人,羅可狄急匆匆的從城牆上下去,推開門進來就看到屋子裏的人後第三次楞了,屋子裏很暖和,點了幾個火盆,二皇子坐在其中一個火盆旁邊看書,韓大人則靠在一側像是睡着了,而大将軍沈冷正在摳腳,摳的表情很銷魂。
“殿下沒事吧?”
羅可狄緊走幾步拜倒在地。
“沒事。”
二皇子笑着把羅可狄扶起來:“你們回來的很快。”
沈冷把靴子穿好,蹭了蹭手裏的小獵刀,想着有機會還是得和孟長安把刀鞘換回來,這小獵刀修腳一點都不好使,還是刀鞘比較爽,滋歪滋歪的爽。
他起身的時候沒有人看到,在靠近他的地方,木頭柱子上刻了好多個茶字。
“大将軍。”
羅可狄行了個軍禮,沈冷回禮之後問:“隊伍都回來了?”
“都回來了。”
“留下三千人守城吧,這個冬天西域人和安息人都不會來了,先讓人把營地重建起來,然後......”
沈冷湊近了問:“帶補給了吧?”
“帶了!”
“帶肉了嗎?”
“帶了!”
屋子裏所有人的好像都長出了一口氣,陳冉把一個火盆端過來:“那還等什麽,這些日子啃幹糧啃的牙都松了。”
沈冷:“羅将軍,有個很重要的事交給你了。”
羅可狄連忙肅立:“大将軍請吩咐。”
“把肉拿過來啊,凍肉得化開,然後找口鐵鍋來。”
沈冷搓着手:“涮他娘的一大鍋吃!”
“對了。”
羅可狄往外走了幾步後回頭:“談大将軍派人送來消息,西甲城外的西域人已經被擊潰,西域聯軍至少損失三四十萬人,剩下的落荒而逃,安息人的大軍先一步走了,談大将軍也已經返回西甲城,他說想請殿下和大将軍也回去,商量一下開春後向吐蕃王庭進軍的事。”
沈冷嗯了一聲:“明年開春的事不急。”
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今天什麽日子了?”
羅可狄道:“今天是臘月二十九了,明天年三十。”
沈冷緩了一口氣,笑了笑:“又要在外邊過年了。”
與此同時,東疆。
茶爺看着窗外已經好一會兒,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剛剛剪好的窗花。
“娘,你在想什麽?”
小沈繼從外面跑進來:“陪我去放爆竹吧。”
茶爺笑了笑:“好,陪你去。”
她走向屋子外邊,窗外的風把桌子上的剪紙吹亂,剪紙下邊是一個本子,厚厚的本子,風吹着紙一頁一頁的翻開,每一頁都寫滿了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