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珍妃一起走進懿妃宮裏,一進門就看到懿妃在院子裏跪迎,皇帝看到懿妃這般樣子忍不住有幾分心疼,除了心疼還有别的情緒,懿妃從來都是這樣謹小慎微,也總是會因爲不是她的錯誤而心懷愧疚,她這樣的性子大概就是那種總是吃些虧才會心安的人,若是被她不小心占了些便宜,她會寝食難安。
賴成和老院長曾經都不止一次勸過皇帝,要說立後,懿妃比珍妃更合适,畢竟懿妃才是二皇子的生母,可皇帝每一次都直接否了,他不是厭惡懿妃,從沒有厭惡過,把珍妃放在第一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皇帝覺得懿妃的性格不足以母儀天下。
有句話皇帝不會随便告訴别人,但後來在一次長談中和老院長賴成他們提起過,這句話也影響了老院長和賴成,自此之後,兩個人再也沒有提過懿妃爲後的事。
當時陛下說:“你們總是說懿妃更适合立後,朕不是沒有思考過,但朕要比你們思考的更多,朕問你們,你們有沒有考慮過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影響?”
老院長和賴成當時楞了一下,誰也沒有明白陛下這句話裏的确切含義是什麽。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後解釋道:“如果朕一直都和皇後親近,朕會不會被皇後影響?”
這句話一出口,老院長和賴成全都驚了一下。
民間有個說法,叫最可怕的風是枕邊風。
賴成忍不住想起來自己的一個朋友,他朋友原本是個豁達開朗的人,娶妻的時候他還去了,他的妻子是個很吝啬的人,表面上看起來還好,可是隻要涉及到錢财就會算計的很多,就算是日常來往,朋友到他家裏去帶些禮物,而她卻不準自己丈夫帶禮物。
一開始倒也不是不準,而是她來準備禮物,總是買一些比較廉價的東西,她丈夫總是覺得自己沒面子,于是經常吵架,後來也不知道怎麽了,天長日久,竟是變得和他妻子性格差不多,于是朋友們逐漸疏遠,時至今日已經再無走動。
說起來,因爲那些小錢朋友們真的在乎?隻是不願意和他妻子再有接觸罷了。
皇帝坐在那語氣有些沉重的說道:“妻子對于丈夫的影響,總是比丈夫對妻子的影響大一些,你們信嗎?”
老院長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了解,所以沒有話語權,可是賴成卻知道陛下說的應該是準的。
大甯這個社會,縱然看起來丈夫的地位遠比妻子高,可還是會被影響,這種影響無孔不入。
皇帝道:“不是說女子都不好,男女一樣,男人不成器的比女人要多,此時說的是朕的選擇.......如果朕當初一直和皇後親近,多半朕會變成一個時時刻刻都想着算計小手段的人,以惡意去揣測别人,朕後來行事更加果決,對身邊人更加信任,你們能說與珍妃無關嗎?”
老院長和賴成同時點了點頭。
“再說懿妃。”
皇帝道:“懿妃那般性子如果立後,總是和朕說一些能忍就忍能讓就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樣的話,你們覺得朕會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别人伸手打過來一巴掌,朕還沒還手呢,身邊人說别打别打不值得,吃虧是福......”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珍妃不答
應朕,朕就空着後位也不會随便選人。”
此時此刻,懿妃宮裏。
皇帝一進門就看到懿妃跪在那,有些心疼,也有些惱火。
“站起來。”
皇帝說了三個字,沒看懿妃,大步走進屋子裏,懿妃還以爲是陛下其實是生氣的,所以更加的惶恐,連忙起來,跟着進了屋子後又跪了下來。
皇帝的眉頭随即皺的更深。
“起來吧。”
珍妃伸手把懿妃扶起來:“是不是覺得陛下在生你的氣?如果你這般想,那豈不是看低了陛下?”
珍妃這話說的有些重,可她也了解懿妃,如果話不說的重一些懿妃還是會跪來跪去,還是會那樣好像什麽錯都是她的一樣。
皇帝坐下來,看了懿妃一眼:“别人說你什麽,有人信,有人不信,朕都不在乎,可是你自己卻表現的好像連你都信了那些傳聞,你讓朕怎麽辦?”
懿妃一怔。
皇帝心情不好,非常不好,本是帶着珍妃一起過來安撫懿妃,哪想到越看越氣。
珍妃站在皇帝身邊,手偷偷的在皇帝背後輕輕拍了拍,皇帝表情明顯舒緩了些,卻因爲生氣而咳嗽了幾聲,珍妃連忙給了懿妃一個眼色,懿妃立刻反應過來,連忙端了杯茶雙手遞給皇帝:“陛下。”
皇帝把茶接過來,沒喝,放在一邊:“珍妃你留下和她聊聊,朕還有事要去處置。”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起身往外走,懿妃一臉惶恐的跟在後邊,走到門口,皇帝回頭看着她:“你知道朕最不喜歡什麽嗎?朕的人被欺負了,朕可以不計代價的去爲她打回來,不管是誰欺負了朕的人都不行,朕爲了你們可以去打,和誰打朕都不怕,朕最怕的是,朕去打了,回來你卻說陛下不該去啊,我沒什麽的,還會委屈巴巴的說陛下算了吧。”
“算了吧?”
皇帝看向懿妃的眼睛:“朕如果時時刻刻都想着算了吧,那大甯早就滅國了!”
懿妃吓得撲通一聲跪下來。
皇帝長歎一聲,看向珍妃:“朕去忙了,你和她說吧。”
說完這句話之後皇帝大步走出懿妃宮門,走了幾步之後又回頭,看着懿妃跪在那的樣子,忽然之間生出來一種無力感,怎麽都扶不起來的無力感。
可皇帝知道,這種無力感不都是懿妃給他的,還有太子。
太子這次是真的直接走到他對面了,原本皇帝對太子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所以直到現在爲止他都沒有真的去對太子問責,廷尉府裏關着的人要想給太子定罪足以說得上證據充足,可皇帝之所以不願意動太子,第一是覺得太子的錯不是他一個人的錯,是皇後的錯是沐昭桐的錯,也是皇帝自己的錯。
第二,他是希望太子自己能夠醒悟過來,能夠想明白。
皇帝對自己不在乎的人動手,難道還會猶豫?
東宮。
太子也在等着,等着皇帝召見他,他甚至渴求一場暴風驟雨,内心深處想着自己的父親難道這次還不指着自己的鼻子痛罵一頓嗎?
然而他失望了,從早晨到日落,沒有人來找他。
“連罵我都沒興趣了嗎?”
太子站在門口看着外邊,眼神裏的陰冷一閃而過
。
“我就這麽不值得?”
他轉身,不再看向門外,他知道等不來了。
他其實在太廟做完那件事之後就開始後悔,有那麽一陣無比的後悔,而就在回到東宮後,他其實一直都在等着皇帝派人來讓他進宮,指着他的鼻子一頓痛罵,或是直接打他一頓,狠狠的打他一頓,如果那樣的話,他覺得自己應該會跪下來痛哭流涕的認錯。
會的吧。
他不太确定,但這個念頭曾經閃現出來過。
坐下來,太子腦袋裏亂糟糟的,他想着最壞的結果是什麽?這件事雖然是他站在太廟門口讓人敲響了太廟鍾,可是明面上誰也無法證明這件事是他主動查的,對于皇帝來說,他最大的錯處是沒有先去和皇帝說一聲,在沒有證據證明這是他陷害懿妃之前,皇帝也不能直接動他,可是要想查清楚這種事,沒那麽容易。
“連一頓罵都換不來麽?”
太子又問了一句。
屋子裏空蕩蕩的,自從曹安青逃走之後,他這屋子裏就變得空蕩蕩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如今整個東宮裏的人換了一茬,每個人看到他依然那麽敬畏,可是他知道每個人都是皇帝安排在這盯着他的眼線,這次他安排人去把龔田找到,是動用了他一直都不敢動用的力量,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最後的力量了。
然而他很清楚,這點力量在皇帝面前不值一提,然而這力量對他來說是最後的保命稻草,他在皇帝禦駕親征的時候差一點就忍不住要動,因爲那個時候長安城确實很空,連禁軍都跟着皇帝去了北疆。
可他做不到,不是做不到謀逆,而是做不到讓皇帝死在北疆。
窮盡心思,也根本做不到。
力量相差懸殊,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沒法赢,他在長安城想了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可卻發現自己的手根本沒有辦法伸到北疆,他手裏的那些力量全部來源于母親多年的籌謀卻也已經支離破碎,他能控制誰?北疆作戰的那些将軍們,哪一個會聽他的話?
可他到現在還不肯放棄,别人可能以爲他是必須争那皇位,可他知道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是。
“爲什麽?”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聲音,太子從思緒之中吓了一跳,猛的站起來看向門外,發現是皇帝站在那,看着他,眼睛狠狠的看着他。
皇帝問:“爲什麽?”
在那一刻太子幾乎忍不住就要跪下來,可是在膝蓋彎了的那一瞬間手扶在桌子上。
“爲什麽?”
他深吸一口氣,硬撐着沒有跪下去。
“父皇是問兒臣爲什麽?”
太子忽然笑起來,眼睛血紅血紅的笑着。
“因爲母後。”
他故意昂起來下巴看着皇帝,一種極具挑釁的姿态。
“你待她不公。”
太子忽然爆發出來,歇斯底裏的吼出來:“天下不幫她,我得幫她,天下人恨她,我不恨她,我得爲了她和你鬥!和你鬥!”
皇帝站在那,靜靜的看着已經近乎瘋狂的兒子。
“好。”
皇帝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撲通一聲,太子跌坐在地上,像是沒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