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安将裴字大旗收起來,鄭重認真的疊好,整整齊齊。
“若以後刀兵出征,還要把裴字大旗舉在最前。”
孟長安吩咐了一聲,雙手捧着那面疊好的大旗深深一躬,整個刀兵大營,所有将士們跟着他整齊的一躬,幾年前他們已經送别了老将軍,這一次,他們的送别似乎更有意義。
孟長安捧着那面大旗,腦子裏不止想到了裴亭山。
就在将軍們帶着孟字大旗送給他做生日禮物的那一刻,他腦子裏忽然恍惚了一下,不自覺的想到了當年陛下和裴亭山的關系,先帝駕崩大甯無主,陛下剛剛趕往長安,遠在東疆的裴亭山也趕往長安,那時候先帝李承遠駕崩的消息剛到東疆沒多久,裴亭山整日憂心忡忡,不久之後老院長派人千裏加急的把留王即将入京的消息送到東疆,當時裴亭山幾乎沒有猶豫就帶兵離開東疆。
裴亭山是一員武将,是東疆大将軍,所以人們總是會忘了他其實是雁塔書院出身,是老院長的弟子。
人們也總是會忽略,這位大将軍當年和陛下一起在書院。
時間會讓人忽略很多東西,被忽略的這些都和自己沒有直接關系,可是有關系的人永遠也不會忘了那份兄弟感情,那一年在書院,十六歲的陛下得知北疆黑武寇邊決定離開書院,裴亭山二話沒說,簡單收拾了一下行囊和陛下一起去的北疆。
從那時候開始,很多事都已經注定。
就正如沈冷和孟長安,在孟長安家中變故,他背着行禮回長安,沈冷追上去的時候很多事就都已經注定。
孟長安不是一個完人,他也不似沈冷那樣想對誰都好,他甚至覺得沈冷那樣的性格不好,太累,就拿對女人的态度來說,孟長安就不會如沈冷那樣一心一意,他甚至算得上無情,在他心中,軍務事也在家事之上,他絕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一個合格的父親,但他肯定是一個合格的将軍,更是一個合格的兄弟。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是他不能割舍的,隻是沈冷。
刀兵在手。
孟長安心中隻有一個想法,自此之後,手有長刀,誰對不起冷子,誰把冷子逼上絕路,他就把誰逼上絕路。
西疆。
沈冷很客氣的對右賢王莫迪奧說了一句:“親王稍等,你也量一下吧。”
他晃了晃手裏的尺子,莫迪奧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不......不用了。”
莫迪奧喉結上下動了動,臉色難看至極:“不是别的意思,我......買不起了。”
沈冷:“免費呢?咱們剛剛做了十萬兩銀子的大單,這一單算我送你的吧。”
莫迪奧轉身就走,多一句話都不說。
沈冷歎道:“這個人有些無趣。”
陳冉也歎了一聲:“沒罵娘就不錯了,你還想怎麽樣。”
回到房間後陳冉削了幾根胡蘿蔔,沈冷一邊啃着胡蘿蔔一邊思考,他把地圖鋪開:“雅什手中号稱十萬大軍,不過最多八萬人,我手裏可用之兵大概三萬五千,冉子,這一仗如果打完了之後咱們就得回東疆了。”
“也是,陛下那邊都不好幫你解釋,東疆水師已經放下這麽久了。”
“不是。”
沈冷活動了一下肩膀:“想茶爺。”
陳冉:“......”
沈冷哈哈笑了笑:“對不起我忘了你已經有老婆了,這種打擊頓時就變得沒有沒什麽樂趣。”
陳冉歎道:“我也是将軍了,我也可以帶家眷,可是高小樣還不能離開長安,我也知道她那攤子事太多太大......有時候想想,這樣确實對不起人家,咱們這些當兵的就不該有老婆。”
沈冷心裏也跟着一緊,高小樣沒辦法離開長安是因爲天機票号,而天機票号是林落雨和沈先生爲他而建的,所以高小樣和陳冉這般兩地分開,他覺得是他的責任。
“你想過沒有,以後留在長安?”
他問。
陳冉撇嘴:“留在長安?每天都和高小樣長相厮守?我才不......冷子,那樣顯得我很沒本事啊。”
沈冷一怔:“男人真虛僞。”
不久之前,林落雨在他面前說了一句女人真虛僞。
“這怎麽算虛僞呢?”
陳冉道:“如果我不在軍中,沒有自己的事,跟着高小樣在票号裏幫忙,其實能有我什麽事,票号裏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沒有存在價值,可你不一樣,你身邊沒有我可不行,再說,我一想到人家在背後議論說我沒個正經事吃老婆軟飯我就受不了,當然這也是虛僞的一種。”
沈冷啃着胡蘿蔔,咔嚓咔嚓的,過了好一會兒後說道:“要不然我們給自己制定個退休計劃?”
陳冉看了他一眼:“你做夢呢?”
沈冷腦袋裏出現皇帝,出現老院長,出現沈先生,出現珍妃,出現二皇子,出現茶爺,孩子,還有孟長安,這一個一個的人在他腦袋裏不斷閃現。
“是啊......也就是做夢。”
他起身:“我去活動活動。”
距離西疆大概千裏左右,官道上,那輛看起來很奢華的馬車停下來,後邊追上來的信使把一封信遞進馬車裏,韓喚枝伸手接過來打開看了看,然後眉頭一皺。
信是留守長安的方白鹿派人加急送來的,從韓喚枝離開長安後不久,城裏忽然開始出現了很多流言,說沈冷是珍妃偷人生下的孩子,陛下并不知情,還說珍妃曆來不守婦道,在王府的時候就和不少人勾勾搭搭,說王府裏随便一個護衛都能跟她上床,還說沈冷之所以能成爲大将軍,全都是珍妃在陛下面前說好話的緣故。
這些流言突然之間就冒了出來,很快就席卷了整個長安,而這些話在韓喚枝沒出長安的時候并沒有人去傳,韓喚枝前腳剛走,後腳流言四起。
“陛下怎麽樣?”
韓喚枝問送信的廷尉。
“陛下還沒有任何表示。”
“嗯。”
韓喚枝沉默了片刻,看向送信的廷尉:“回去告訴方白鹿,讓他去求見刑部尚書葉流雲,具體怎麽做聽葉大人安排。”
“是!”
廷尉應了一聲,轉身又趕回長安。
坐在韓喚枝對面的二皇子一直都沒有說話,他故意側着頭沒有看韓喚枝,甚至也沒有問怎麽回事,韓喚枝想了想,把那封信遞給二皇子:“總是會有很多惡心的人,唯恐天下不亂。”
二皇子把信接過來看了看,臉上立刻出現了怒容:“這些人是不是想死?”
他看向韓喚枝:“韓大人,你可能推測到是誰在背後做這麽惡心的事?”
他問完這
句話之後眼神忽然閃爍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
傳言之中的兩個人一個是他的母親,雖然不是生母,但待他如己出,珍妃對他什麽樣二皇子當然感受的到,一個是他親師父,沈冷在他心中的地位沒有幾個人可以相比,在他心中能拍在沈冷前邊的人屈指可數。
“我......”
韓喚枝張了張嘴,搖頭:“還沒有查清楚。”
其實他當然可以猜到這背後讓人在長安裏散布流言蜚語的人是誰,太子應該是感覺到了自己有危險,在給自己造勢,二皇子突然離開長安,太子又不傻,他當然能從中嗅到什麽不對勁的味道,所以他應該是想到了他的父親要對他下手。
長安城裏的流言也不僅僅是沈冷和珍妃,還有懿妃,隻是方白鹿給韓喚枝送來的信裏沒提到,因爲方白鹿知道二皇子和韓大人在一起,有流言說二皇子也不是陛下的孩子,是懿妃和别人生的。
如果太子坐以待斃的話,那還是皇後教出來的太子嗎?
他在給自己造勢,先散布流言诋毀珍妃和沈冷,诋毀懿妃和二皇子,滿城風雨,如果這個時候皇帝要廢了他,他大不了孤注一擲,不管繼承皇位的希望還有幾分,太子終究是太子,若是連太子之位都沒了,他還有什麽活下去的意義?
“是大哥吧。”
二皇子忽然說了一句。
韓喚枝的臉色一變。
“殿下......應該不是。”
“不要騙我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二皇子把手裏的信遞給韓喚枝,臉上已經沒有了剛剛那麽濃烈的怒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悲傷,一個才十三歲的孩子眼神裏有悲傷,這本身就是一件很悲傷的事。
“大哥待我其實很好,從小都好。”
“臣知道。”
“韓大人,沈冷是不是也是我哥?”
“臣......不知道。”
二皇子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我看前朝史書,皇子們爲了争奪皇位什麽事都做的出來,那時候母親就告訴我,皇位不是争來的,而是父親給的,如果父親覺得誰有能力自然會選擇誰,如果父親覺得誰不行,争也沒有用,母親還說,她更希望我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平平安安的過完一生。”
他說的母親不是珍妃,而是懿妃。
“其實母親應該也知道很多事,但母親不會告訴我。”
他看了韓喚枝一眼,又很快低下頭:“韓大人,人是不是從一出生就要面對很多選擇?大人有大人的選擇,小孩有小孩的選擇,這些選擇根本逃避不了,誰也逃避不了......也許有一天我也會面臨選擇。”
他想到了他大哥太子李長澤,又想到了親師父沈冷。
如果有一天,這個選擇放在他面前,他該怎麽選?
“殿下。”
韓喚枝看了二皇子一眼:“其實殿下剛才有句話說的很對,每個人都面臨選擇,都逃避不了,可是不要忘了,有些選擇我們坐不了主,是陛下做主。”
二皇子忽然明白了什麽,他看向韓喚枝:“其實......大哥心裏也苦。”
然後他長出一口氣:“但他錯了,苦是苦,錯是錯。”
韓喚枝心裏一震,他沒有想到二皇子能說出這樣的話。
二皇子繼續說道:“有人比他更苦,但知道什麽是對錯。”
他視線往窗外飄了飄:“比如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