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喚枝從外面快步進來,沒走進步就看到在荷池邊發呆的方白鹿,他腳步一停,這段日子以來方白鹿發呆的次數越來越多,韓喚枝問過他幾次,隻說是身體确實有些疲勞一直都沒有緩過來,可是從西蜀道回來已經這麽久了,怎麽可能還沒有緩過來?
韓喚枝邁步走到方白鹿身邊,快到跟前的時候方白鹿居然才剛看到他,連忙俯身一拜:“大人。”
韓喚枝嗯了一聲:“家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沒,沒有。”
方白鹿連忙搖頭:“我隻是看到荷池裏荷花都要開了,想着安國公離開長安已經那麽久,西疆的戰事也不知道如何了。”
韓喚枝看了看他臉色,又看了看那荷池:“你和黃念生黃姑娘是不是出現了什麽問題?”
“沒有,大人。”
方白鹿道:“沒有什麽問題。”
“她合适你嗎?”
“我覺得,合适。”
“你覺得合适那就是合适,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你是爲自己娶老婆又不是爲别人娶老婆,我知道最近有些風言風語,說你是看上了黃念生和珍妃娘娘那邊的關系,不然的話你怎麽可能會追求一個年紀比你還大七八歲的女人......幸好這話沒有在廷尉府裏聽到過,前陣子我聽刑部那邊有人說,所以和葉大人說了一聲,說閑話的人已經被葉大人罷了官,罷官之前先掌嘴四十。”
方白鹿搖頭道:“我不在乎别人怎麽看,我覺得她是個好姑娘,想照顧她,想陪着她,我覺得我們倆也能一直走到最後,謝謝大人,也謝謝葉大人。”
韓喚枝點了點頭:“若你有什麽事想不開,随時找我來談。”
他轉身朝着自己獨院那邊走過去,走了幾步之後又回頭:“是不是黃姑娘和你說了些什麽?”
方白鹿再次搖頭:“沒有。”
韓喚枝嗯了一聲,總覺得方白鹿眼神裏有些東西不對勁。
方白鹿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告訴自己真的隻是想的太多了些,她是那般單純的一個女子,又怎麽可能會有太多心機?隻是她那句話一直都在方白鹿腦子裏轉,每一天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來,每一次想起來方白鹿都會神情恍惚一下。
她說,她一直都在準備着見陛下。
那本是一句無心之言,可方白鹿卻覺得這句話裏有些不一樣的含義。
傍晚的時候方白鹿回到家裏,一進門就看到院子裏晾着好幾件衣服,他笑了笑,進門尋找卻不見黃念生的人影,在客廳桌子上找到她留下的字條,告訴方白鹿她已經回去了,來幫他把屋裏屋外都收拾了一下,發現有幾件衣服要洗順便就洗了。
她是那溫婉的一個女子,他說希望能讓她搬過來一起住,這話其實已經足夠明顯,隻要她點頭,他立刻就會請韓大人爲自己去提親,他雖然沒能力爲她操辦一場轟動長安的婚禮,可他覺得自己可以用最美好的方式把她娶進門。
字條的最後四個字讓他心裏越發暖起來......好好吃飯。
他走進廚房,廚房裏放着一個食盒,打開之後裏邊的熱氣就冒出來,食盒三層,放着兩盤熱乎乎的菜和一盤同樣熱乎乎的饅頭,她做菜的手藝不算特别出彩,讓她去做那種精緻的菜品自然做不出來,可是讓她做些如白菜土豆一類的東西,味道卻總是讓人覺得家才是最舒服的地方。
方白鹿坐下來
,大口大口的把飯菜吃完,兩盤菜連一滴湯汁都沒剩下,用饅頭擦的幹幹淨淨,好像跟本就沒有放過菜一樣。
起身把筷子盤子刷幹淨,方白鹿走出廚房,月色已明。
坐在院子裏,方白鹿再一次想到了黃念生的那句話......其實我一直都在準備着見陛下。
與此同時,未央宮。
珍妃宮裏,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面前刺繡的黃念生,若非她來了,珍妃哪裏還能忍得住,說不定早就已經出發去東疆了。
“繡的什麽?”
珍妃湊近了看了看,原來是一對鴛鴦。
“你們兩個是不是已經要談婚論嫁?”
“他......”
黃念生張了張嘴,臉色微微有些變化,沉默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他總是說隻要我點頭便立刻定日子,可是我卻不敢嫁給他,他是廷尉府千辦,前途無量,而我隻是一個平常女子,甚至比他還要大那麽多,況且......”
黃念生低着頭:“我去問過郎中,我這個年紀好像已經不太好生養,若我嫁給他卻不能給他生兒育女,他會更被人瞧不起。”
珍妃呸了一聲:“你就是個瓜慫。”
黃念生一怔。
珍妃瞪着她說道:“你隻說你是不是喜歡他。”
“喜歡,用命去喜歡都行。”
黃念生的針不小心刺破了手指,疼的輕輕顫了一下。
“可是......”
她看向珍妃:“若我不能陪伴他一世可怎麽辦?”
珍妃忽然間想到了什麽,她看着黃念生認真的問道:“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麽?”
黃念生搖頭:“沒有的娘娘,我隻是......太老了。”
肆茅齋。
皇帝看了一眼最近這段日子越發沒有精神的老院長,依然蜷縮在椅子上蓋着毯子,這個天氣已經很熱,他卻越來越怕冷,皇帝讓太醫院專門派去幾個人就伺候老院長,太醫院的人每隔三日向皇帝彙報一次老院長的身體情況,太醫院的人說,老院長身體沒問題,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意外,因爲他确實太老了。
“先生,還記得朕那年要離開書院去北疆領兵,你說朕還不能去,朕問你爲什麽,你說朕還太小了。”
老院長聽到這句話笑起來:“确實太小了,那年才十六。”
皇帝道:“後來朕想着,其實先生不是覺得朕太小了不能去戰場,而是怕再也見不到朕了。”
皇帝起身,給老院長換了一杯熱茶:“你沒有子嗣,是把朕當家裏人看了。”
老院長笑起來,臉上都是滿足。
“所以朕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幸福,雖然父皇不喜歡朕,可先生喜歡朕。”
他把一盤點心放在老院長面前,都是老院長愛吃的。
“想吃火鍋了。”
老院長看了皇帝一眼:“沈冷來切白豆腐的那種火鍋。”
皇帝哈哈大笑:“朕知道,你是想勸朕把他召回來,直到現在朕也沒有想到個辦法讓他在西疆合理,畢竟朕明旨宣告他是去東疆了的,今日剛剛收到軍報,說是安息人和黑武人都可能已經到了,沈冷留在那還有用,朕隻是覺得虧欠了他,朕很清楚,他不管在任何地方,軍功都不會比别人少,可這次朕真的沒辦法給他賞賜。”
皇帝起身,打開桌子上的通聞盒:“這是西疆來的通聞盒。”
老院
長把那份密奏接過來打開看了看,眼神微微眯起來:“沈冷這事做的不穩妥,他以李土命這個名字出征,這麽大的軍功不報的話,西疆那邊沒法交代,報上來,兵部戶部等衙門都要勘核......”
皇帝道:“所以朕想任性一次。”
他看了老院長一眼:“沈冷想給李土命的,他給不了,朕能給。”
老院長道:“可是這次......”
皇帝笑道:“朕昨日無緣無故的把賴成罵了一頓。”
老院長噗嗤一聲笑了:“所以陛下是想着,無緣無故的罵了賴成一頓,然後再寬慰幾句,把這事交給賴成辦?”
皇帝道:“朕是皇帝啊,朕當然不能背黑鍋。”
老院長道:“臣知道了,臣私底下去和兵部戶部的大人們聊幾句。”
皇帝嗯了一聲:“還是先生懂朕。”
他看了老院長一眼:“二皇子長烨最近一直吵着要去西疆看看,朕快被他煩壞了......”
老院長從陛下的語氣裏聽出來些什麽,二皇子雖然才十三,可是那孩子處處透着一股成熟,他知道這和沈冷不無關系,相對來說,太子李長澤對二皇子的影響都沒那麽大,他還聽說二皇子隻要提到沈冷就必用親師父這三個字,按理說這可不對。
“朕沒什麽再能給沈冷的了。”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所以朕想留給長烨。”
老院長臉色猛的一變,這話皇帝不該說。
“别怕,朕隻是和先生說說,朕還能和誰說?先生沒把朕當一個純粹的皇帝,朕也沒把先生當一個純粹的朝臣,先生視朕如家裏人,朕何嘗不是把先生當家裏人?”
他往外喊了一聲:“代放舟。”
“奴婢在。”
代放舟連忙跑進來:“陛下吩咐。”
“去準備火鍋,朕要和先生吃宵夜。”
“奴婢遵旨。”
代放舟連忙跑了出去。
皇帝壓低聲音說道:“昨日長烨突然來找朕,說是想拜沈茶顔爲義姐,朕和珍妃收茶顔爲義女是一回事,他拜茶顔爲義姐是另外一回事,朕當時吃了一驚,長烨才十三歲啊,他怎麽能想到這些事?他是不是也想到這次朕不可能給沈冷什麽封賞,所以......”
老院長俯身道:“懿妃可爲後。”
這話,他也不曾說過,可是今日因爲陛下一句家裏人,老院長還是沒能忍住。
無論如何,懿妃都比珍妃更适合立後。
皇帝怔了一下,搖頭:“朕不會再把後位給别人了,懿妃也很清楚,若珍妃不答應,朕就不立皇後。”
他起身走到窗口:“皇後的事先放放......朕已經答應了長烨。”
老院長在心裏歎了口氣。
不過,也開心。
相對來說,開心多一些。
“先生再多等一陣子,等西疆戰事有捷報來,朕就提前把沈冷召回來,讓他給你切白豆腐。”
皇帝挽了挽袖口:“今夜,朕來給先生切白豆腐。”
說完這句後皇帝朝着外邊喊了一聲:“代放舟,去珍妃宮裏,讓長烨過來給老院長倒酒。”
老院長心裏暖意漸濃。
有四個字他不敢說,永遠也不敢說,可是心裏卻忍不住想着,這感覺,莫不就是那種......祖孫三代?
真的好。
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