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藏身在一處枯黃的團草後邊,舉起千裏眼往土城那邊仔細看,城牆上依稀能看到大甯戰兵在來回巡視,四周不見敵軍,這讓沈冷詫異了一下。
他沒有貿然靠近土城,而是往回撤了撤,尋了一處比較高的沙丘爬上去,居高臨下往土城裏邊看,雖然也看不到土城全貌,但是能勉強看到城内的甯軍,數量似乎也不多,這就顯得更詭異了些。
距離此地不過幾十裏外就是安息人的營地,從營地規模推斷至少有數萬人在此駐紮,幾十裏外的這座土城中最多不過幾千甯軍,爲什麽安息人就這麽看着?
沈冷看了看身上安息人的戰服,想着自己這樣,哪怕土城那邊真的都是大甯的軍隊自己也沒辦法正大光明進去。
等天黑。
沈冷在沙丘上躺下來,沙子燙的後背一陣陣發疼,可奇怪的是,傷口卻感覺有些舒服。
在沙漠之中穿行了七八天,沈冷也已經知道裏的特殊,現在溫度還不低,可是等天黑之後溫度很快就會降下來,到了深夜,溫度低的能讓人懷疑是不是在同一個世界。
從懷裏摸出來一塊幹巴巴的餅子,就着水吃下去,肚子裏稍稍有些滿足,其實那根本算不上是飯,隻是能填一填肚子的東西。
天黑之後,沈冷起身朝着土城那邊摸過去,可能沒有幾個人比他更了解大甯軍隊的布防方式,天黑之前仔細觀察過地形,在什麽位置會有暗哨沈冷一眼就能看出來。
悄悄的接近一叢枯草,這種枯草并不是生根在這,天知道是從什麽地方被風吹過來的,可是這一叢枯草已經有至少一個時辰沒有動過,沈冷當然看得出來有問題。
從後邊悄悄靠近,腳踩着沙子難免發出輕微聲音,所以他剛到那斥候背後,斥候立刻往旁邊一滾,瞬間連弩就朝着沈冷舉起來,沈冷早就預判了他的方向,一伸手把連弩抓過來,這名大甯斥候顯然楞了一下,手還停在半空。
“别動手,甯人。”
沈冷噓了一聲:“看清楚我的臉。”
沈冷把面巾往下拉了拉,借着月光,那名大甯斥候仔細看了看沈冷依然半信半疑:“你真的是甯人?”
“我是水師大将軍沈冷。”
“不可能!”
斥候聽到這句話之後就要抽刀,水師大将軍沈冷怎麽可能出現在這?
“信我。”
沈冷把鐵牌摘下來仍在那斥候腳邊:“趕緊看,我要進城。”
斥候将鐵牌撿起來看了看,依然不敢相信:“安國公是在哪兒從軍的?”
“安陽-水師。”
沈冷蹲下來:“我來救你們。”
斥候湊近了看了看,他沒有見過沈冷,但他知道這張臉是甯人的臉不會錯,和西域人有着巨大的不同。
“帶我進去。”
沈冷壓低聲音吩咐了一句,指
了指自己身上挂着的連弩,又轉身給斥候看了看他的黑線刀:“你知道我的刀有多重嗎?”
“傳說大将軍沈冷的黑線刀有百斤重。”
“那是瞎傳,隻有四十多斤。”
沈冷把黑線刀摘下來遞給斥候,斥候伸手接過來,手往下一沉。
“真的是大将軍?”
“先帶我進城。”
一刻之後,土城裏。
正中的空地上點了一堆篝火,一名五品将軍單膝跪倒在沈冷面前:“大将軍,卑職有罪,卑職沒能把弟兄們都帶出來。”
沈冷伸手把他拉起來:“你叫什麽名字?”
“卑職是山北道戰兵正五品将軍姚遠。”
“你們将軍戰沒了?”
“是......将軍帶着我們山北道辛字衛戰兵三萬多人,與另外一衛戰兵向後阙國王庭進發,半路上遇到數萬後阙軍,一戰将其擊潰,莫将軍帶着我們一路追殺,結果沒想到那是誘餌,我們中了安息人的埋伏,辛字衛戰兵被圍困,殺了四天四夜,大軍被殺散了,莫将軍戰沒,我帶着手下這一旗兄弟殺出來,沿途又收攏了幾百人,邊戰邊退,退到這之後發現根本就沒後路了。”
姚遠看着沈冷,眼睛紅紅的:“莫将軍是親自帶着親兵營爲我們斷後才戰死的,辛字衛的兄弟們一部分突圍被庚字衛的兄弟救了出去,一部分彙合了從另外一個方向趕過來的戊字衛戰兵,可是那一戰辛字衛......算是打沒了,至少損失了兩萬六七千人。”
沈冷在姚遠肩膀上拍了拍:“還活着就好,我想辦法把你們帶出去。”
他往外看了看:“距離這不到四十裏就是安息人的大營,除了安息人之外,還有至少四五個西域人的營地與安息人形成半圓,爲什麽沒有攻過來?”
“他們在等着我們的援軍來。”
姚遠咬了咬幹裂的嘴唇,舌尖上便多了一絲血腥味。
“故意的。”
他看了沈冷一眼:“他們等着我派人去求援,然後圍攻過來救援我們的隊伍,我們在這已經有十幾天了,帶着的幹糧在前天就已經吃完,兄弟們兩天沒有吃過飯,好在土城裏居然有一條暗河,挖開沙子能擠出來一些水,靠着水大家還能撐下去,安息人沒打算殺我們,就打算這麽圍着,我們的援軍如果來了他們就會立刻合圍決戰,我們的援軍沒到之前他們就按兵不動,反正早晚也能把我們餓死。”
沈冷問:“你派去求援的人回來了沒有,庚字營和戊字營什麽時候來?”
“卑職就沒派人。”
姚遠低下頭:“我知道這樣這樣做對不起現在這裏的兄弟們,我不去求援,就算是斷了兄弟們的生路,可是我不能去求援,庚字衛和戊字衛也不好過,兵力減員嚴重,糧草不足,就算拼了命的來,也隻是把更多人的命埋進黃沙,我已經和兄弟們都說過了,我不會去求援。”
他搖了搖頭:“我不能這麽幹,我們可以死在這,但不能牽連更多的兄弟們都死在這。”
他看向不遠處,那邊有不少沙包:“受傷的兄弟們都沒熬過去,前天最後幾名
傷員也死了。”
沈冷心裏一疼。
“大将軍,你帶了多少大軍來救我們?”
姚遠看向沈冷,眼神裏有一種希望的光在閃爍。
“沒多少,西甲城那邊被圍困,大将軍手下已經沒多少兵力可以調用,所以我隻帶來三千輕騎。”
“三千?”
他愣住。
“三千?”
片刻之後他又問了一遍。
“三千。”
姚遠手裏拿着的水壺不知不覺間掉在沙子上,發出殺的一聲。
他看向沈冷,眼神裏那束光已經消失不見。
“我以爲大将軍能帶來大軍,帶着我們殺回去爲兄弟們報仇......大将軍,三千輕騎根本不可能擊敗敵人,我派斥候往四周探查過,四周西域人的營地圍了大半圈,安息人的主力隊伍都在這,至少二十萬人,還有配合安息人的西域各國軍隊,都是悄悄從西甲城外撤出來到這邊來的,都算上的話這一帶敵人的總兵力應該不低于三十萬,大将軍隻帶來三千輕騎,沒法打啊......”
“我知道。”
沈冷蹲下來:“看怎麽打。”
他把身上帶着的牛皮地圖取出來:“把你們已經摸清楚的地方都畫出來。”
姚遠雖然已經絕望,可還是立刻蹲下來,他不太擅長畫出來,他說沈冷來畫,不準确的地方他再改,沈冷的字奇醜無比,可沈冷畫地圖又快又準又精細,沒多久,地圖上就補了一大塊地方出來。
姚遠所探知的西域聯軍的營地位置标出來之後,沈冷看着地圖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你知道不知道庚字營和辛字營的位置?”
“大概知道。”
姚遠又在地圖上把那兩衛戰兵的位置标了一下:“應該不會有太大偏差,不過那已經是十幾天前的事了,現在轉移到了什麽地方我不确定,我們辛字衛幾乎打沒了,戊字衛那邊至少減員三分之一,庚字衛好一些,可是也至少損失了有三四千兵力,他們應該也會在想辦法往回突圍。”
“回去?”
沈冷來時看的太清楚,所有的歸路都被安息人和西域人切斷,敵人就是在等着大甯的戰兵自己跳進來。
“你分派人去聯絡庚字營和戊字營的将軍。”
沈冷把牛皮鋪平:“多派一些人,分開兩隊,一隊至少三個十人隊,确保有人能把消息送到,告訴他們,十天之後在這個地方彙合。”
“這裏?”
姚遠怔住:“這不是回去的路。”
“按我說的去做,派去的人告訴兩衛戰兵将軍,從現在開始,所有在後阙國的大甯軍隊皆歸我節制,十天之内如果不能趕到這個地方,我要砍人頭。”
他站起來:“我還要回去想辦法把我的隊伍帶過來,你們就在這等着。”
沈冷把面巾拉上去:“我來了,就不會讓兄弟們埋葬在黃沙中,我會帶着你們殺回去。”
他擡起頭看了看月亮,辨認了一下方向,朝着土城外走出去。
“讓兄弟們打起精神來,我們還沒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