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不隻是爲了保護安國公。”
黃念生笑了笑,陽光般明媚。
“你知道他是安國公了?”
“天下誰人不知安國公?”
黃念生語氣平靜的說道:“我隻是怎麽都想不到會是他......這些年活着卻封閉着,不願與任何人說話,不願與任何人接觸,娘親離開的時候說給你改名叫念生,便是希望我能一念求生,這念,很難。”
這一念,便是無念。
無念之人,清苦。
說的無念,不僅僅是要告訴她不要有奢求不要有雜念,也是告訴她不打擾,不打擾珍妃,不打擾皇帝,也别打擾了自己。
黃念生看着自己的手,那本該是一雙很漂亮的手,她也本該是個很漂亮的人,隻是因爲生活磨砺,所以面容顯得稍稍粗糙了些,那形狀完美的手粗糙的比臉還稍稍嚴重一些,可或許正是因爲無念無求,所以本已經到了四十歲的她卻依然很清純,面容不老,身材也不老,奇怪的是連皺紋都很少。
“你很苦吧?”
方白鹿問。
“不苦。”
娘親離開之前對她說,每個人的一生都不會平平淡淡,不管起伏,都是修行,她年紀還小,修行不夠,閻王殿不收,所以讓她繼續修行。
她覺得自己修行了将近三十年,三十年夠多了。
“這個世上,男人在乎的除了家人之外,還有家外的家人,除了家中的父兄,還有家外的父兄,一個是我視爲兄弟之人......”
方白鹿看了黃念生一眼,剛剛她問你一定不隻是爲了保護安國公,本不該說的話,方白鹿卻在此時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也許很多話對身邊人不可提及,反而是對陌生人更能輕易出口。
“另外一個,是我視爲父親的人。”
方白鹿笑了笑,眼睛裏也有一樣的光彩:“如果今日我不殺邱念之,我在乎的人必然也會殺他,決不能讓邱念之不在陛下面前胡說八道,我敬那人如父,所以自然不能讓他去做這件事,人活着要懂取舍,不能光取不舍。”
黃念生點了點頭:“這話這道理天下人都懂,卻無人能做到,有大才者說,将心比心便是禅心,我不懂禅心,可我懂什麽叫将心比心。”
她看了方白鹿一眼:“你可知道,當初爲什麽那麽願意幫娘娘的人都是西蜀道的人?”
方白鹿點了點頭:“因爲娘娘曾是西湖道馬幫小當家,人見人怕的馬幫小當家。”
“不。”
黃念生搖頭:“人見人怕?那是怕她的人說出來的話,那隻是一方面,你應該知道怕她的都是什麽人,她的威名是靠行俠仗義打出來的,人不是隻有一種,事也不是隻有一面,有人怕她也就有人喜愛她尊敬她,而且毫無疑問的是喜愛她尊敬她的人一定比怕她的人多,如果她真的隻是一個可怕的人,那麽,你以爲皇後能把她怎麽樣?”
方白鹿一怔,确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那是西蜀道,雲霄城縱然爲陛下當初的封地,那也是西蜀道之内,如果小當家點頭,老當家爲了這個閨女能把皇後打死在王府裏,縱然不用老當家出手,小當家不能一劍殺了她?她隻是心善,隻是在乎,如果她稍稍有些不在乎了,皇後能作威作福那麽久
?還是那句話,那是西蜀道,如果不是小當家壓着,你猜會有多少人把皇後剁了?”
黃念生停頓了一下,語氣終于有些起伏:“可她沒有,她忍了,她告訴我們什麽是在乎,雖然那時候我們不覺得她的決定是對的,哪怕是現在想起來,也覺得她太過謙讓太過軟弱。”
她擡起手揮舞了一下:“如果進王府後第一次被皇後欺壓的時候她沒忍,而是狠狠給皇後一個耳光,我想,可能後來的許多事都不會發生。”
方白鹿聽的有些心裏不平靜,黃念生說的這些話他都沒有去想過,怎麽可能會想到這些呢?
黃念生的手收回來,握緊。
“可是娘娘那一巴掌一直都沒有扇出去。”
“後來扇了。”
方白鹿聳了聳肩膀:“扇的還挺狠的。”
黃念生嘴角一揚:“真的扇了?”
“真的扇了。”
方白鹿也不由自主的擡起手揮舞了一下:“狠狠扇的,非但扇了一個耳光,整個後族都一蹶不振,後來更是被陛下滅族,你也知道,陛下一開始沒能做的那麽絕,是因爲陛下終究是陛下,他隻在乎珍妃娘娘一個女人,可陛下不能隻在乎女人。”
黃念生不以爲然,但卻沒反駁。
方白鹿繼續說道:“我知道女人的想法和男人不一樣。”
黃念生:“那必然是男人錯了。”
方白鹿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道:“随你怎麽說。”
黃念生道:“其實你可以換個方式說出來,把随你怎麽說改成你說的一定都對。”
方白鹿:“憑什麽?”
黃念生:“你一定還沒有娶妻生子,甚至連女朋友都沒有吧。”
方白鹿:“我隻是還不想找,男子漢大丈夫自然當以國家爲重,以朝廷爲重,以百姓爲重。”
黃念生聳了聳肩膀:“你說的一定都對。”
方白鹿:“......”
她忽然問了一句:“長的怎麽樣?”
方白鹿:“誰?我确實......我确實沒有娶妻生子也确實沒有女朋友,你何必還要寒碜我?長的怎麽樣,我都不知道她是誰她在哪兒,我怎麽知道長的怎麽樣。”
“沒問那個,我問的是他,安國公。”
黃念生道:“當時抱他的時候看不出來,黑醜黑醜的,小臉好像個沒有蒸熟的包子一樣,特别多的褶,醜的讓人懷疑那是不是一隻小猴子,那年我好像才十歲還是十一歲......後來每次提起來,娘親都說孩子醜點好,醜點好養活,命硬,人都說安國公相貌堂堂,是真的嗎?”
方白鹿點了點頭:“真的,當得起相貌堂堂四個字。”
“唔。”
黃念生長長吐出一口氣,擡起手在胸脯上輕輕拍了拍:“還好還好,相貌堂堂就好。”
方白鹿笑道:“何止是相貌堂堂,也不知道現在長安城裏有多少閨女都把他當做心目之中最棒的夫君人選,不折不扣的大英雄,還是國公,又是大将軍,最主要的是整個天下誰不知道他會疼女人,茶顔姑娘可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我聽說安國公不納妾?”
“是啊,喜歡他的女孩子不少,我知道的就有兩三個,而且個個優秀,他隻是在意茶顔姑娘一人。”
黃念生的眼界都亮起來:“那就更好了。”
方白鹿哼了一聲:“好什麽?”
黃念生:“難道你覺
得男人三妻四妾就對了?”
方白鹿:“難道還錯了?”
黃念生:“那憑什麽女人不能七八個丈夫的。”
方白鹿:“這個......”
他扭頭看向别處:“我們聊的不是這個。”
黃念生想踢他一腳,可是人在囚車裏,踢不到,囚車雖然是木頭打造,可縫隙也就勉強把胳膊伸出去,她試了好幾次也沒能踹到方白鹿,方白鹿背對着她也沒回頭看,忽然聽到身後黃念生聲音很小的說了一句:“疼......”
方白鹿回頭,然後就看到黃念生的腳卡在囚車圍欄裏了,縫隙隻有那麽大,她居然還真的把腳伸過了過來,所以卡的也很精緻。
方白鹿歎了口氣:“你一定也沒有男朋友。”
黃念生扭頭,疼的臉都有些發紅。
“等着。”
方白鹿起身把長劍抽出來:“别亂動,不然的話可能把你的腿一塊砍斷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天理,你想偷襲我,我還得救你。”
黃念生一直扭着頭不回頭看,倒不是真的害怕方白鹿一劍把她的腿砍斷,而是覺得自己确實有那麽一點點不好意思,說起來這兩個人都是不善和人交際的,一個是冷面判官般的人物,一個是常年獨自幽居很少與人接觸,聊的再多,也不代表兩個人會聊天。
方白鹿一劍将木頭斬斷,再一劍将下半截也斬斷,黃念生被卡住的腿總算可以抽出來,然而她卻沒有抽出來,而是趁着能動踢了方白鹿一腳,方白鹿都懵了:“你幹什麽?”
黃念生瞪着他:“誰叫你說我沒男人要?”
方白鹿:“你還說我沒女人要呢!”
黃念生把腳收回來,看了看囚車的缺口,于是笑的更輕快起來,她比劃了一下那個缺口,又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身材,笑呵呵的說道:“這囚車可關不住我了。”
方白鹿冷笑:“你是在說你胸小?”
黃念生再次往外伸腳,方白鹿退開:“你還踢?”
黃念生唔了一聲:“忘了你是當官的,我是階下囚。”
也許這短短片刻的聊天真的讓兩人暫時忘記了身份,他們兩個還都不曾這樣輕松的與别人說了那麽多話,方白鹿整日在廷尉府,要麽在辦案要麽在辦案的路上,而黃念生一年和人說的話可能都屈指可數,其實兩個人都是把自己封閉起來的人。
“算了。”
方白鹿取過來鑰匙把囚車打開:“出來吧,别坐了。”
黃念生眉角一擡:“你不怕我跑了?”
方白鹿指了指另外一輛:“這還有。”
黃念生:“......”
她上了另外一輛囚車,還瞪了方白鹿一眼,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剛剛似乎有些不像自己,于是怔了一下。
“墊上,路上颠簸。”
方白鹿把另外一輛囚車裏的被子抱過來,放下之後轉身走了:“以後我們少聊天吧。”
黃念生點了點頭:“好。”
她看着方白鹿的背影,原來夢幻可以很短暫。
剛剛那一刻的她不像是以往的她,她也覺得他一定不像是以往的他,隻是太短暫了些,有些不真實。
就在這時候方白鹿拎着一包食物過來,放下:“先吃了早飯再說,少聊天記住了沒?”
黃念生嗯了一聲:“好。”
方白鹿笑了笑:“除非你不踢我。”
黃念生一揚眉:“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