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此同時,深秋離開長安的大野堅也已經走到大甯西疆邊境,這個來過大甯又離開大甯的年輕人,誰也不知道将來會以一種什麽樣的姿态再出現于甯人面前。
長安城的春節曆來都很熱鬧,本就繁華錦繡,過年的時候就更顯錦繡。
紅袖樓。
這是皇帝第一次在不是雲紅袖生日的時候見她,早就想見,可是皇帝知道她需要一段時間來讓自己冷靜下來,皇帝也需要一點時間讓自己想好如何面對雲紅袖。
桌子上擺着些幹果點心,看起來都是以往沒有見過,以往她都會準備皇帝最愛吃的糕點,每一樣她都仔細詢問過才會擺在那,今天的卻不同。
可是每次,皇帝都不會吃桌子上的點心。
雲紅袖知道皇帝最愛吃甜食,所以每次準備的也都是甜食,皇帝從來都沒有動過,她一直以爲是皇帝那般的人怎麽會随随便便對她這裏的點心感到新奇,那是皇帝啊,有什麽東西是皇帝沒吃過的,再者說皇帝總是要有氣度才對,拿起來就吃哪像是皇帝?
後來她才知道,皇帝不吃她這裏的甜食,不是皇帝不想吃,而是皇帝不願吃。
因爲珍妃說過,他胃不好,吃甜食就會燒心難受,就會胃疼,所以皇帝就不吃,除非是珍妃讓他吃的時候。
後知後覺,所以雲紅袖才知道自己以爲的她會比珍妃對皇帝更好,隻是自以爲是。
“點心都是鹹的。”
雲紅袖看向皇帝:“精心挑過,每一種我都先自己嘗了嘗。”
皇帝點頭:“謝謝。”
雲紅袖一怔。
謝謝這兩個字有時候代表的不僅僅是客氣,還有疏遠。
“你還是打算離開長安?”
皇帝問。
他看了那些點心一眼,沉默了一會兒後拿起來一塊,卻沒有吃。
“不打算了。”
雲紅袖的回答讓皇帝頗感意外。
“上次聽茶兒提起來才知道陛下胃不好,不能常吃甜食,想想以往,總覺得自己準備陛下愛吃的終究沒錯,原來陛下愛吃的未必會吃,進而想到,我以爲合适的,未必合适。”
皇帝點了點頭:“是朕的錯,讓你以爲合适。”
雲紅袖搖頭:“哪有女孩子沒有幻想的,陛下什麽都沒給,是我自己幻想的太多。”
她忽然笑了笑:“若早知道陛下隻愛我的才,我就求陛下讓我做官了。”
皇帝問:“如果你想,朕可以去做。”
“沒有女人做官的先例,自然也就更沒有女人進内閣的先例,況且我還出身青樓。”
“朕是皇帝,隻是很少任性,可朕若是任性起來......”
皇帝的話沒有說完就被雲紅袖打斷:“陛下是天下最不能任性的那個人,天下人都可以任性,唯獨陛下不可以,天下人都可自由,唯獨陛下不可以,所以天下人算是芸芸衆生,而陛
下是陛下。”
皇帝沉默。
雲紅袖問:“這個馬屁如何?”
她看起來比皇帝要輕松的多。
皇帝笑起來:“還好,聽着有些舒服。”
雲紅袖笑着搖頭:“陛下笑的勉強,說明這馬屁拍的不好......以後陛下不用每年我生日都來,以前覺得那是陛下在乎我,後來醒悟那是陛下覺得應該給我的,在珍妃娘娘以前陛下有皇後,在珍妃娘娘以後陛下遇到我,可是不管以前還是以後,陛下在乎的隻是珍妃娘娘,如果一個男人一輩子一定要和一個女人相遇,陛下遇到了。”
皇帝看着雲紅袖,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麽。
“朕知道你心意,所以每年你生日朕都會來,是朕覺得如果連這一天朕都不來,你會更辛苦。”
雲紅袖撇嘴:“才不要你可憐。”
皇帝一怔。
雲紅袖起身,走到窗口看着外面大街上人來人往:“茶兒說,男人和女人唯一的區别,隻是男女之分,看不起女人的男人多半沒有大出息,看不起男人的女人多半是個怨婦,這不可怕,可怕的是,男人看不起男人,女人看不起女人。”
她回頭看向皇帝:“茶兒說這些話不是她說的是沈冷說的,我想,沈冷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她指了指自己的頭:“靈魂有趣。”
雲紅袖的視線再次回到窗外:“我得看得起自己。”
皇帝笑起來:“他有趣?”
他有趣還不是随他老子我?
皇帝起身:“那朕就先回去了。”
他看着手裏捏着的那塊點心,放進嘴裏。
“好吃。”
雲紅袖沒回頭,依然站在窗口:“那我不送陛下了。”
她看着窗外,流淚,嘴角也有笑。
“我在心裏送過陛下了。”
她喃喃自語。
大甯,西疆。
西疆邊城外,幾輛馬車一直都在外面等着,爲首的是個吐蕃國的富商,看起來穿着華美,他經常在大甯和吐蕃之間來回走動,把吐蕃的貨物賣到大甯,把大甯的貨物賣到吐蕃,這些年來賺了很多很多錢,和邊城裏的甯軍都算熟識。
西疆這邊氣候比長安城要暖一些,可絕不至于熱,這個富商看起來有些熱,一直都在擦汗。
城門口,一個背着行囊衣衫褴褛的年輕胡人走出來,吐蕃富商從袖口裏抽出來畫像看了看,然後連忙迎過去:“是大野先生?”
大野堅點頭:“是我,你是誰?”
“先請大野先生上車。”
吐蕃富商很謙卑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雖然不情不願,他知道大野堅是個樓然人,在吐蕃人看來樓然人也算人?然而他不敢放肆,因爲這個人是吐蕃王庭特意交代他帶回去的。
“大野先生。”
馬車裏,富商語氣很恭敬的說道:“吐蕃國在長安城的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回王庭一封信,我王收到信之後立刻安排人在邊城等着接你回去。”
“爲什麽?”
“因爲大野先生了不起啊,我王已經知道大野先生在長安城連續擊敗十幾名甯軍将軍的事,大野先生是當世都不可多得的英雄,我王吩咐下來,無論如何要請大野先生到過度,王會親自接見先生。”
大野堅嘴角勾起來,可他卻搖了搖頭。
“我想回樓然。”
“樓然回去做什麽?”
富商連忙勸道:“樓然那種地方,大野先生回去了也不會有大作爲,先生是大英雄,有大才又能打,到了吐蕃之後必會被我王重用,回樓然去的話也許先生要碌碌無爲。”
“你說的對。”
大野堅微笑着說道:“我是要回樓然的,但不是現在回去,我回去的時候,應該兵甲先行才對。”
他看向富商:“吐蕃王,會覺得一個樓然人重要嗎?”
富商陪笑着說道:“先生若是願意的話,從現在開始先生就不是樓然人了,而是吐蕃人,陛下說,可賜貴族姓。”
大野堅問:“爲什麽吐蕃王會讓你在這等我?我不相信僅僅是因爲我打赢了一些甯人的年輕将軍,吐蕃也有勇士......難道吐蕃王還有什麽别的想法?”
富商歎了口氣:“大野先生你可知道,我們的公主還在甯國,本應該嫁給一位世子,後來嫁給了一個将軍,這也就罷了......”
他看了大野堅一眼:“可吐蕃十幾萬将士的血,就在這片大地之下。”
大野堅哈哈大笑:“若你沒有這句話,我不去吐蕃。”
富商也笑:“所以我王選對了人。”
與此同時,西域吐蕃國都城,武義城。
原本吐蕃和大甯并不接壤,也自然算不得近鄰,可是甯已經先後滅掉了吐蕃和大甯之間的諸多小國,現在的吐蕃變成了大甯最近的鄰居,如何能不怕?
甯軍好戰且善戰,吐蕃人還曾主動得罪過甯人,吐蕃王大布聶塞要是能睡安穩才怪,尤其是他女兒月珠明台屈辱的嫁入大甯之後,這種擔憂更重,那一戰,吐蕃國十萬精銳盡失,國力一下子被打的衰退下來,雖然還稱得上是西域強國,卻遠不能和過去相比。
武義城王庭,博賽宮。
吐蕃王大布聶塞看了看在座的這些人,先是客氣的笑了笑,舉起酒杯:“歡迎諸王到來共聚武義。”
在座的人也都将酒杯舉起來。
坐在大布聶塞左邊的是柔蘭國國王,再左邊的是後阙國國王,挨着後阙國國王的是樓然國王,坐在大布聶塞右邊的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貴族,可誰都不認識,而且身上也不是王袍,隻是一件雖然華美可卻顯示不出什麽特殊身份的錦衣,這個年輕人的旁邊是一個看起來個子應該很高,但長相和他們這些人完全不同的壯碩男人,再往右金雀國國王,金雀國在西域也算是大國,實力比吐蕃稍弱而已,而那兩個來曆不明的年輕人卻能坐在更靠近吐蕃王的位置上,顯然有些不對勁。
“噢!”
吐蕃王笑了笑:“忘了介紹,這位......”
他指了指坐在自己身邊的年輕男人:“是來自安息的貴客,安息左賢王世子棄聶嘁,他是代表尊貴的安息皇帝伽洛克略前來和我會盟的。”
棄聶嘁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并沒有起身,顯得很倨傲。
吐蕃王又看向那個高大的年輕人:“這位來自更遙遠的地方,他是尊貴的黑武帝國國師派來的使臣,也是黑武帝國的大将軍遼殺狼。”
吐蕃王笑了笑:“既然大家都認識了,現在讓我們滿飲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