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南越得平越道,滅求立得永立道,滅窕國得雲海道,滅西域三國得西平道,滅渤海國得漁陽道,北征之戰大勝,得黑武東西數千裏南北千餘裏之地,共分四道,一道息烽道,一道爲古城道,一道爲白律道,一道爲南苑道,不久之後武新宇就會攻破黑山汗國,陛下連名字都已經定好,取名爲黑馬道。
而沈冷率軍攻破日郎,這地方将會成爲大甯的海外第三道江山,也是大甯的第三十道江山。
如今的大甯已經不是縱橫十九道,而是三十道。
事實上,李承唐先後興兵所滅的這些國家,新立的十一道江山總計加起來,比大甯原本的十九道隻小了一丁點,相當于将大甯的國土擴大了一倍,如果算上海域的話,那就說不清楚大了多少。
以往大甯十九道要說最重要的,争執不下,要說最富有的,莫過于江南道。
說到産糧,自然要提遼北道,說到軍事,自然要提軍屏道,說到桑蠶就隻能是江南道。
江南道的道府大人自然也就顯得更爲重要些,畢竟以江南道一道之地能爲大甯提供如此龐大的财富收入,其位置的分量也就顯而易見。
三十道江山,一半是李承唐在位期間打下來的,無論如何,後世對李承唐的評價已經可以預見。
而提到這位前無古人也未必後有來者的大甯皇帝,就一定會提到在這曆次征戰之中的将軍們。
懷遠城很大,但有些憋屈。
作爲江南道的道治所在,其地位不言而喻,可是實際上,連懷遠城的人都覺得江南道最重要的不是本地而是安陽郡,看看安陽城有什麽?有足以影響大甯經濟命脈的江南織造府,有能直接影響大甯軍事命脈的安陽船塢,懷遠城有什麽?
可不管怎麽說,懷遠城還是道治所在,同樣是一郡的郡府大人,安陽郡的郡府是從四品,懷遠郡的郡府大人就是正四品,雖然隻差一級,百姓們認爲是半級,可官場上半級的差距就是擡頭與低頭的差距。
道治府。
道府大人嶽靜林很頭疼,非常頭疼。
江南織造府的案子太大了,大到已經駭人聽聞,大到已經創造了大甯立國以來之最,就算是沐昭桐謀逆的案子,明面上涉及的官員才多少?江南織造府一案有上上下下千餘人。
作爲道府,嶽靜林當然知道自己難辭其咎,陛下還沒有派人查他隻是在等着,等他自己請辭。
這算是給他最後的體面了。
“我已經上了請罪奏折。”
嶽靜林看了看手下人,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樣子讓他有些不安。
“如果陛下念及我這些年還是爲大甯做了些事,可能會給我一個善終,就此辭官回家養老......”
作爲江南道的二把手,道丞李生賢臉色也一樣難看,道府大人已經表了态,他也要表态。
“雖然江南織造府的案子沒有牽扯到懷遠,可我們得有自知之明。”
李生賢有皇族血
脈,幾百年前他先祖也曾是開國皇帝的子嗣,後來越分越偏,到了他這一代看族譜自然還能分出來輩分,實際上與李家皇族已經很遠很遠了。
然而他知道自己爲什麽當初在與别人的競争之中成爲江南道道丞,當然還是因爲他骨子裏李家的血脈關系。
姓李與不姓李,差别巨大。
“大人。”
李生賢看向嶽靜林:“江南織造府的案子實在與大人無關,江南織造府獨立于道治之外,大人想管都管不了,要真說有關系,豈不是戶部那些人關系更大?唉......壞事就壞事在織造府在咱們江南道,爲大人感到冤枉委屈。”
“不委屈。”
嶽靜林苦笑:“案子出了就是出了,有什麽委屈的?”
他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東西,眼神裏有些留戀不舍。
“我在江南道,也算兢兢業業,曾自認爲對得起陛下的看重,對得起江南道上上下下的信任,可是這個案子一出來,我這曾以爲的對得起就變成了對不起。”
他搖了搖頭:“這件事也不用再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用不了多久新的道府大人就會來接替我,你們也各好自爲之,我自認清廉,從不曾拿過婁予一個銅錢,我也堅信諸位同僚也都與我一樣,不曾被那些黃白之物沾染,就算是刑部來查,廷尉府來查,我都不怕。”
他起身,抱拳:“諸位各自回去吧,雖然已都知各自結局,可還是不應懈怠輕慢,接替我等的官員未到之前,諸位還需盡心盡力,不辱沒這一身官服,不辱沒陛下信任。”
所有人都起身施禮,告辭離去。
屋子裏隻剩下了道府嶽靜林和道丞李生賢兩個人,已經搭檔了十幾年的兩個老朋友對視一眼,然後同時苦笑。
“你還笑得出來?”
“你不是也在笑嗎?”
嶽靜林給李生賢倒了杯茶:“其實想想,無愧于心四個字多難?”
李生賢也歎了口氣:“是啊,尤其做官,無愧于心更難。”
他看了嶽靜林一眼:“大人,此時已無别人隻有你我,我想問大人一句話,還請大人如實相告。”
“問。”
“婁予......婁予是否找過大人?”
“沒有。”
嶽靜林回答的很快。
“他知道我的秉性,若來找我,他不怕我一本奏折把他告了?”
嶽靜林歎道:“他就算是收買江南道上上下下所有人,也不會來收買我,剛剛你說冤枉委屈?我不冤枉不委屈,一個渎職之罪,我就得誠然接受,江南織造府雖然不歸我管,可就在江南道啊。”
嶽靜林看向李生賢:“婁予找過你沒有?”
“也沒有。”
李生賢回答的也很快。
“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大人的關系怎麽樣,他若來找我,難道不怕我告訴大人你?”
李生賢笑着搖頭:“傳聞婁予貪墨上百萬兩,緊挨着這麽大一個貪官卻沒能得到些好處,大人啊,我們兩個做官做的很被人無視啊。”
嶽靜林哈哈大笑,不經意掃了李生賢一眼,那眼神裏有些東西一閃即逝。
“是啊,我們兩個這官做的。”
嶽靜林看了看茶杯裏的熱茶:“這次分開,我回長安,估摸着你也要回連山道老家了吧?你我以後再想相見就難了,好在你回家後還有莊園田野,而我隻能看着長安城的廣廈千萬間。”
“大人不像是在自憐,像是在炫耀。”
李生賢笑道:“笑話我隻能回家種田。”
嶽靜林白了他一眼:“要不然咱倆換換?”
李生賢搖頭:“不換不換,我還想回去安安心心做個田家翁。”
他起身:“大人也早些休息,我回去之後也要收拾行囊了,刑部葉大人已經在安陽郡,不日應會來懷遠城,到時候你我怕還要先同去長安面見陛下,那時候才會分開。”
嶽靜林嗯一聲:“是啊......還是要面見陛下的。”
他看了李生賢一眼:“被陛下罵幾句,心裏也好過些。”
李生賢嗯了一聲,沒再回話,抱拳告辭。
坐在書房裏,嶽靜林看着桌子上的文房四寶,忽然又是一聲苦笑。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怎麽敢回去被陛下罵?”
他伸手将毛筆從筆架上摘下來,鋪開紙張,提筆書寫。
第二天一早,家裏的下人在門外輕輕敲門喊他吃早飯,喊了好幾聲也沒人理會,下人覺得不對勁,連忙将房門推開看了看,一進門就看到道府大人的屍體挂在房梁上晃晃蕩蕩,人早就已經死了。
昨夜一場小雨,似乎是在送别大人。
消息很快傳開,整個懷遠城都炸了,道府大人懸梁自盡的消息不胫而走,在這個時候,江南織造府大案案發,道府大人留書之後自盡身亡,一下子給整個懷遠城蒙上一層陰影。
五天之後,刑部尚書葉流雲從安陽郡那邊晝夜兼程的趕來,這個案子一瞬間就變得更大了些,還沒查到懷遠城這邊,道府大人先自盡了。
葉流雲大步走進道府大院,進門先問了一句:“屍體還在不在?”
“在的。”
懷遠城廷尉府分衙的千辦丁墨山垂首道:“屍體妥善保管,不敢有失,道府大人的書房已經封了,案發之後就不許人進出,卑職安排了人晝夜在此當值,不準任何人随意出入。”
葉流雲嗯了一聲:“做的很好,先去看看書房,然後帶我去看看嶽大人的屍體。”
他回頭看了一眼臉色木然跟着的道丞李生賢:“李大人?”
李生賢慢慢轉頭看向他:“葉大人有什麽事嗎?”
葉流雲問:“我聽聞嶽大人自盡當晚,你也在?”
“在的。”
李生賢的臉色看起來很木然,可是眼神裏卻都是悲怆。
“見嶽大人最後一面的就是我了。”
李生賢擡起頭看了看天空:“他把這案子丢給我了,早知道,應該先他一步走的。”
葉流雲微微皺眉,看向李生賢。
李生賢已經邁步向前:“走吧,我陪着葉大人查,然後進京見陛下。”
幾個人進了書房,那份寫了一半的奏折還在桌子上,也許是寫了一半,也許已經寫完,字數雖然不多可意思完整。
“罪臣,愧對陛下,愧對百姓,愧對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