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上兩個大漢......盤膝相對而坐,中間隔着一個正方形的炕桌,桌子已經有些年頭,原本的漆色都已經斑駁脫落,這樣的家具用的時間久了就會幹裂開縫,可讓人看着親切。
小炕桌上擺着幾盤菜,一碟花生米,一碟韭菜炒雞蛋,還有一盤醋溜白菜,正中間擺着一盤主菜......焦溜肉丸,以北疆的條件這算不錯的飯菜。
孟長安給沈冷倒了一杯酒遞過去:“陛下準了你我兩天休息,打算幹嘛去?”
“睡覺,一口氣睡他個昏天暗地。”
沈冷伸了個懶腰,接過酒抿了一口,這北疆息烽口的老酒也足夠烈,兩個人都不喜歡溫酒,似乎大甯的年輕人都不太喜歡,在年輕人看來,酒要烈也要冷,冷冽入喉方有滋味,溫酒?那是年紀大了的人才會喜歡的事。
然而實際上,溫過的酒喝起來口感像是柔和了些,可力度更足。
沈冷和孟長安之所以不喜歡溫酒,隻是因爲懶。
一小杯烈酒下肚,昨日昨夜不停厮殺的這一身疲憊似乎都去了兩三分,酒入口是冷的,可進了喉嚨開始發熱,一股火一樣一直燒到胃裏,那種感覺真的是讓人覺得過瘾。
沈冷夾了一口醋溜白菜嘗了嘗:“這邊軍大鍋菜的滋味,比起長安城裏好多酒樓都要強一些。”
孟長安喝了口酒,看了一眼那些飯菜:“北疆清苦,陛下到了這最好的招待也就是差不多的這幾樣菜了,若是能打到幾樣野味還好些,一場大戰,怕是方圓幾十裏連隻兔子都找不到,别說更難得的野味。”
沈冷楞了一下:“爲什麽你會想這些?”
孟長安:“沒什麽,隻是胡思亂想。”
沈冷:“想說什麽直說,吞吞吐吐,不像是你的性格。”
孟長安看了他一眼:“陛下的态度是?”
“陛下的态度?”
沈冷自然知道孟長安問的是什麽,關于沁色,實在是個難題,爲了以後制衡黑武,沁色是必須要留下的,可對于大甯來說最有利的留下,是把沁色抓過來軟禁,等到北征之戰打完再放出去,孟長安看似是個冷面漢子,可總不能真的就對自己女人無情無義,他總是,也隻是看起來很無情。
“你也知道,昨天咱們剛回到土城沁色就派人送來一封親筆信,陛下說是賀信,祝賀咱們大甯首戰大捷,還把象征着她身份的長公主金印也送了過來,陛下看都沒看一眼,那金印其實并沒有什麽價值,可好在沁色這樣的态度還算讓陛下滿意。”
孟長安沉默。
沈冷舉杯:“幹一個。”
孟長安端起杯和他碰了一下,兩個人将杯子裏的就一飲而盡。
“你和沁色的事,現在沒有人鬧騰,是因爲現在大戰已開,朝廷裏的人是不會在這個時候給陛下添亂的,可隻要大戰結束,大人們絕對不會放過你。”
沈冷看了孟長安一眼:“沁色想讓我問問你,若是在大甯混不下去了願不願意跟她去黑武。”
“不去。”
孟長安的回答幹脆利落。
沈冷笑了笑:“就知道你也不去。”
孟長安又倒
了一杯酒:“我是甯人,亦是甯臣,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讓我背棄大甯。”
他看了沈冷一眼,沈冷舉杯:“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幾個人能讓我背棄大甯。”
兩個人再次一飲而盡,這樣的話已經足夠大逆不道,也就是他們兩個獨處的時候才會說的這麽随意,這種話要是被别人聽了去在皇帝面前告一狀,就算皇帝再想護着他們倆也不行,那是絕對不能容的想法。
對于軍人來說,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任何一個人讓他們背棄國家。
“這一戰不好打。”
孟長安看着沈冷:“第一戰打的酣暢淋漓也打的士氣如虹,可你我都知道,黑武北院大營的兵馬和南院大營的兵馬比起來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真正難啃的是南院,南院能拼湊出百萬大軍,還有乞烈軍,黑武汗皇桑布呂也在南院......”
沈冷:“你擔心什麽?”
“擔心有人會趁着大軍和黑武人糾纏不清的時候在長安城搞事,一旦長安城出了什麽事,消息傳到北疆,必然軍心震動,打黑武南院,從來都沒有必勝的把握,不管是誰都一樣,誰也不敢說就一定能把黑武南院打的服服帖帖,黑武人先有失誤,他們輸,我們先有失誤,我們輸。”
沈冷:“你擔心太子?”
孟長安:“你不擔心?”
沈冷搖頭:“陛下既然那麽安排,必然有其道理。”
“那是陛下的長子,陛下不如此安排又能如何安排?”
孟長安吐出一口濁氣:“我不相信太子,從一開始就不相信。”
沈冷沉默。
他總是不願意太相信這個世界上那麽多的冷漠無情,皇帝那麽好的人,太子是他的親兒子應該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來吧......可是沈冷想到這裏的時候心中都沒有底氣,如果是其他事還好說,可那是皇位。
“太子是皇後教出來的。”
孟長安喝了一口酒:“皇後能教出來什麽好東西。”
沈冷:“你和别人說話可不要這麽放肆。”
孟長安看了他一眼:“我會和誰多說話?”
沈冷笑了笑,面前這個家夥啊,除了和他話多之外,還會跟誰多說話。
“冷子。”
“嗯?”
“如果有一天......”
孟長安張了張嘴,後邊的話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算了。”
他本想說,如果有一天若是皇家的事牽扯到了你,你不要太仁義太傻,皇家的事從來都沒有什麽仁義可言,真要是有朝一日事情鬧到了那一步,傻冷子的性格會做出對不起陛下的事嗎?
孟長安沒說出來,是因爲他知道就算他說出來,沈冷也不會做的出來,所以他覺得不說也罷,沈冷做不出來的,他來。
“喝酒。”
孟長安舉杯。
沈冷問:“喝酒總得有個祝酒詞,你想一個。”
孟長安:“祝我們都老死。”
沈冷一愣,然後笑起來:“你有病吧......不過這個好,挺好。”
兩個人再次一飲而盡,沈冷試探着問了一句:“問你個事。”
“什麽?”
“如果以後有黑武人管你叫爸爸你能适應嗎?”
孟長安一怔:“黑武人管我叫爸爸?”
他莫名其妙的臉色變了變:“有過了。”
沈冷心說難道孟長安已經知道沁色有了身孕的事?可是看孟長安這個一臉騷氣的表情不像是知道孩子的事,沈冷看着孟長安那張微微發紅的臉,想着孩子的事也不至于讓他臉紅啊,再說了,孟長安這種冷臉漢子能有什麽事是讓他都能臉微微發紅的。
沈冷百思不得其解,腦子裏想着到底哪個黑武人會管孟長安叫爸爸,難道是戰敗求饒的黑武軍人?想到求饒,然後忽然想起來什麽,沈冷咳嗽了一聲:“不要臉。”
孟長安:“她要叫的!”
沈冷:“滾......”
孟長安舉起酒杯喝了一口掩飾尴尬,可是杯子裏哪裏有酒,剛才一口都喝完了。
雖然沁色不打算把有了孩子的事告訴孟長安,可是沈冷仔細思考過,這事還是得讓孟長安知道,那是他的孩子,他有這個權力,而且萬一以後大甯和沁色之間出了什麽問題,群臣抓住沁色的事對孟長安群起而攻之,孟長安卻還不知道沁色有了自己的孩子,更麻煩。
“你把你的不要臉收一收。”
沈冷給孟長安把酒杯倒滿:“有件事很嚴肅。”
孟長安看了沈冷一眼:“說。”
沈冷夾了一口菜吃,然後又喝了一杯酒,緩了緩心情後說道:“有件事沁色不想告訴你,如果不是我前陣子去見她的話我也不知道,她應該是已經有了你的孩子......”
孟長安猛的一擡頭:“什麽?”
“沁色有了你的孩子。”
“嗯......”
孟長安臉色白了一下,然後笑了笑:“正常。”
沈冷:“你不擔心?”
“以前就想到過。”
孟長安把杯子裏的酒喝完,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說句無情的話,最初是她選擇了我而不是我選擇了她,這樣說顯得我很不男人,可實際上确實如此,沁色自己也很清楚,因爲我是甯人而她是黑武人,所以我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待她,也不可能一直對她負責,她不是個尋常女子,這些事她比我想的都透徹,她比我也灑脫,大部分時候我們都覺得男人應該比女人更負責才對,我也一樣這樣想,可沁色不這麽想,她的想法很特殊,她隻是覺得她喜歡我就要和我在一起,将來不喜歡了也不會有什麽糾纏會斷的幹脆利落。”
孟長安道:“她是一個......很獨立的人,她隻是不願意辜負自己的感情,也許都算不上是不願意辜負我,我也沒有什麽是她不舍得辜負的,對她的事來說,我不算個男人,所以從一開始我們兩個就聊過這些事,我問她,如果以後有了孩子她願不願意随我回大甯,她不願意,她問我願不願意随她去黑武,我自然也不會答應。”
“沁色說,早就想到了,所以有了孩子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我不能跟她走,總得給她留點什麽。”
孟長安伸手把酒壺拿過來,一仰脖,一口氣灌進嘴裏半壺酒。
“我已無情,不能更無情。”
沈冷點了點頭:“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