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那兩位老人很恩愛,據說的事總是真假難辨可逢善意總是會被人深信不疑,有人說老太太先走的,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好好的早晨老頭兒醒過來之後喊她,她已經走了,很安靜,老頭兒沒有哭沒有鬧甚至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起伏,動手給老太太換了衣服,洗了臉,然後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幹幹淨淨的出門,請人來幫忙處理後事。
他這樣的家庭,沒有後人沒有親人,隻能是做白事的全張羅了,從買棺材到發喪。
然後在院子裏忙活着的人發現老頭兒坐在老太太旁邊睡着了,忙活到了下午想請他看看哪裏有什麽不滿意的,卻發現老頭兒也已經沒了呼吸。
桌子上放着錢和一張紙。
紙上寫着:我無子嗣,所以房子的事倒也不用操心,官府收回去給有需要的人就好,我也沒有什麽積蓄,所有的銀子都放在這了,用以酬謝操持發喪的好人。
做白事的包頭看着那短短的幾行字楞了好久,然後讓手底下人把剛才的那口薄棺拉回去,換兩口好木材的厚棺材來,其實那錢也不夠,他隻是覺得自己應該這麽做。
街坊四鄰得到消息之後都過來送行,老人沒有去打擾他們,是因爲覺得不忍心。
送喪的隊伍往城外走,在城門口接受檢查,這種事城門口的士兵也不會爲難,本就不多的送喪隊伍出了城門,就沒有再回來。
下午的時候官府的人來老人的院子檢查一下,若沒什麽别的問題就要封門,然後兩個官府的官差在屋子裏發現了那兩位老人的屍體,就在床上放着,蓋着被子。
屍體旁邊也有一封信,也很短。
實在抱歉,萬般無奈,隻好借棺出城......沐昭桐。
兩個官差互相看了看,一個對另外一個說道:“沐昭桐是誰,爲什麽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另外一個想了想:“好像......是個大學士?”
兩個人實在是覺得匪夷所思,封了門後連忙跑回到雲霄城的官府,府治大人看着這短短的幾行字卻吓得汗流浃背,他知道韓喚枝到了,不久之前還見過面,韓喚枝說沐昭桐可能在雲霄城的時候他根本就不信,所以此時才會吓壞了,他沒有任何猶豫就連忙招呼人備車,親自把這封信送到了韓喚枝手裏。
如果說宋謀遠用自己的一躍來對韓喚枝做出挑釁,那麽沐昭桐留下的這行字則是更明顯的挑釁,甚至是譏諷,雲霄城内盤查的如此嚴密,沐昭桐藏身何處一直都沒有任何發現,而剛剛兩個老人去世,沐昭桐立刻就能借棺出城,如果這還不是譏諷不是嘲笑,那還能是什麽。
韓喚枝看着那封信沉默片刻,雖然知道此時再去追應該也追不上了,以沐昭桐的老謀深算城外必然有人接應,雲霄城是西蜀道大城,往四周去的路太多,調集所有人手每一條路都派人去追也未必有什麽結果,況且如果沐昭桐是走水路的話,碼頭就在城外不遠,雲霄城的水路商船來往太多,半天的時間至少有上百條船靠岸上百條船離開。
可是,又不能不追。
韓喚枝對府治大人道謝,親自把人送出去,然後下令分派人手去追。
查到了送喪的隊伍在城外進了一片荒地,在荒地裏找到了被丢棄在那的棺材,棺材裏空空如也,連辦白事的那一夥人都不知所蹤。
進西蜀道的時候韓喚枝問納蘭小敵可以調集多少人,納蘭小敵說抽調西蜀道各地的人過來,再加上分衙裏的人,總計也就是四百多人,他當時帶着的二百多人已經是分衙所有人馬了,韓喚枝當時覺得二百多人的隊伍應該足夠用,畢竟沐昭桐身邊應該也已經沒什麽人可用。
然而在今天,韓喚枝确定别說四百多人,就算是調集四千人的隊伍也未必能把沐昭桐追上。
分派出去的人每一條路都要追,水路要盤查,甚至還要做出沐昭桐根本沒有離開的假設,城門口還要守軍和府衙的人協同盤查,關于那一夥辦白事的人到底什麽來路也要查。
再一次被人牽着鼻子走了,再一次讓韓喚枝覺得自己沒有那麽強大,沐昭桐如果全心全意的去做一件事,他所謀略的要比别人謹慎且複雜的多。
“大人。”
聶野看向韓喚枝:“要不要協調軍方的人?”
“軍方?”
韓喚枝輕歎一聲:“沐昭桐算計好了的,隻要平越道出了叛亂,第一支趕過去平叛的戰兵就隻能是西蜀道的戰兵,所以他才會在西蜀道藏起來,石破當将軍帶走了絕大部分戰兵去平越道剿滅叛賊這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我們現在協調戰兵,能協調誰?”
沒有軍隊的可以調用,連廂兵都不多,那是整個平越道的叛亂,石破當走的時候是調動了他所能調動的近乎所有的軍隊,包括廂兵。
說老謀深算,沐昭桐可能不會輸給任何人。
“現在是要想想,沐昭桐下一個去的是什麽地方了。”
韓喚枝看向天空,第一次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長安城。
沈先生進京,直奔未央宮。
東暖閣,皇帝親自給沈先生倒了一杯茶,然後看了代放舟一眼,代放舟立刻明白過來,讓所有内侍下人全都退了出去,包括他自己,整個東暖閣裏就剩下了君臣二人,相對無言。
許久許久之後,皇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九歲......走的時候,辛苦嗎?”
“還......還好。”
沈先生低着頭回答。
兩個人再次陷入沉默,又是至少半柱香的時間都沒有說話。
皇帝起身,拍了拍沈先生的肩膀:“朕知道,你比朕難過,你和九歲之間的事過去了那麽多年,他可能一直都在想着這個心結如何解開,其實他也早就想好了吧。”
沈先生點了點頭:“臣知道,可臣心裏沒有心結,臣也一直都不覺得那是九歲錯了,錯的不是他。”
皇帝嗯了一聲:“你沒有心結,九歲有。”
他走到窗口:“朕已經派人去平越道了,在拓海縣是吧?就......就不要那麽辛苦的讓他回長安來了,重新修繕一下墳,重新立碑,讓他在那睡吧。”
沈先生再次點頭,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皇帝道:“去看看那兩個小家夥吧,在珍妃宮裏養的胖了不少,甯兒還好,繼兒是真的頑皮,你去看過就知道,能把賴成氣的胡子翹......朕,朕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你自己先過去。”
沈先生起身,然後忽然跪下,重重叩首:“是臣錯了。”
皇帝的手扶着桌子,沒有回頭,依然看着窗外:“朕身邊的人,不管是什麽時候,朕都知道也都相信,你們永遠都不會做出對不起朕的事,你的錯也一樣,朕才不會相信你心裏有過害朕的念頭,哪怕那麽一息的時間都不會有,可是錯了就會有代價,你承受的代價已經足夠大,朕不會罰你,也不怨你,走吧。”
如果不是沈先生爲了沈冷而去了求立,商九歲就不會追過去,也就不會死,這個世上很多事都會有前因後果,可以忽略,但不能不承認存在。
沈先生再次重重叩首,額頭上見了血,他起身離開,背影蕭條。
珍妃宮裏。
茶爺沖過去将兩個孩子抱起來,已經兩年多沒有見過自己的孩子,一開始兩個小家夥還有些怯意,可終究是母子連心,沒多久就親昵的分不開,兩個小家夥挂在茶爺身上誰都不肯下來,還都有些争風吃醋的樣子。
“娘親不在的時候,你們是不是乖乖的了?”
茶爺使勁的在兩個小家夥的臉上每人親了一下,兩個小家夥笑的可好看了。
“我聽話啊。”
小沈繼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是做哥哥的,做哥哥的要給妹妹做榜樣。”
小沈甯也一本正經:“我比哥哥乖。”
茶爺抱着他倆坐下來,連珍妃遞過來的水她都沒有辦法接,所以隻能對珍妃歉然的笑了笑,珍妃把水杯遞到茶爺面前,茶爺吓了一跳,稍稍有些惶恐的看向珍妃,珍妃隻是笑着點了點頭,于是喂着茶爺喝了口水。
“路上辛苦嗎?”
“不辛苦。”
茶爺看向珍妃:“娘娘這兩年才是真的辛苦。”
“你還是不習慣喊我娘,娘娘和娘一樣的字。”
茶爺聽到這句話惶恐的更是多了些,珍妃待她确實太好,她知道可能是珍妃沒辦法去對沈冷更好,所以将這種好加倍的給了她,也給了她和沈冷的孩子。
珍妃道:“随你吧,我不逼你。”
她看着小沈繼和小沈甯笑:“眼看着個頭兒就長起來了,一天一個樣子,甯兒乖巧聽話,繼兒......總是做出些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
她起身拿了幾張紙回來,展開第一張給茶爺看了看:“瞧見沒,就是這個,把大學士賴成氣的打了他手心,他還覺得自己沒錯呢。”
那紙上就是上次關于到茅廁沒帶紙的那幾句詞,茶爺看的撲哧一聲就笑了。
“這是今兒的。”
珍妃把另外一張紙展開:“早上的時候賴成進宮來檢查他們昨日的功課,然後布置了今天的功課,今兒的功課也不難,我宮裏挂着一幅畫,你見過的,就是那幅一條小路一座亭子的水墨畫,讓他們根據這水墨畫的意境來寫幾句詩詞,不齊全都沒關系,隻要寫出來就好,這是繼兒寫的,我都不知道明天該不該拿給賴成看。”
茶爺看了看,然後眼睛就睜大了。
長亭外,
古道邊,
予仙野鶴,
牧閑雲在天。
前邊這些字都還正經,後邊是......
我才四五歲,
以上以上,
瞎編瞎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