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幾十個人将道路攔了,他們畏懼大甯戰兵的橫刀,所以攔住路的時候人已經跪在地上。
馬車不得不停下來,沈先生推開車門下了馬車,那些求立人開始磕頭,爲首的老者甚至用蹩腳的甯語在喊着尊長救我們。
尊長,是信奉道宗的求立人對道人的尊稱。
沈先生爲了方便在求立出行,身上穿的是道袍。
“你們爲什麽攔住?”
沈先生問。
他身邊随行的都是将軍府的親兵,大部分對求立人的話已經很熟悉,莊雍的親兵營校尉馬化春上前詢問了幾句,沒多久眉頭就皺了起來。
那求立老者一邊說一邊磕頭,竟是很快就把額頭磕的發紅。
“求求你了将軍,也求求那位尊長,我們實在是沒辦法才來将軍府外面等着的,駐守在我們仰明縣的大甯軍隊增加了一倍的官糧,逼的太緊了,我們也是不得已才來。”
沈先生問:“什麽事?”
馬化春轉頭看向沈先生:“沒事,他們說沒有分到糧田,我回頭派人知會仰明縣官府就是了。”
“仰明縣?”
沈先生雖然不會說什麽求立話,可是也知道仰明縣在哪兒,莊雍的将軍府在原求立都城,後來大甯皇帝陛下将此城改名爲南屏,南屏城距離仰明縣至少有五百多裏,這些人走了這麽遠的路過來必然是有大事,求立人對甯人的畏懼已經深入骨髓,如果不是已經連命都不要了誰會跑到這邊來攔住從莊雍府裏出來的人?在他們看來這是沒有希望的希望。
“唔。”
沈先生點了點頭:“那你告訴他們,會通知仰明縣的官府給他們分田。”
馬化春嗯了一聲,走到那求立老者身邊說道:“你攔住的人沒辦法幫你,他是道長不是官員,你們先回去,我會派人去仰明縣看看什麽情況。”
求立老者聽出來這話裏的敷衍,跪在那不肯起來:“官糧已經漲了兩次了,第一次漲了一倍,第二次又漲了一倍,全部的收成交上去也就勉強夠,若是收成差些都不夠,哪裏還能活命啊。”
馬化春臉色有些難看起來,他也聽聞地方上的征收并不都是按照朝廷制定的數量,可是沒想到居然多到這個地步,然而他隻是個親兵營校尉,沈先生雖然是大将軍的好朋友,可這事涉及到了軍務......仰明縣是海沙将軍的轄區,仰明縣駐守的那一标營的戰兵校尉是原來海沙的親兵隊正,名叫婁虎。
這事還是先繞過沈先生的好,海沙将軍的人連大将軍那邊也不好直接處置。
馬化春扶了那老者一把:“若是查實了你說的情況自然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不過我們暫時還有要緊事......高通,你帶幾個人先找地方把他們安置一下。”
馬化春回頭吩咐了一聲,親兵營什長高通過來壓低聲音說道:“校尉,這事還是别管的好,婁虎是海沙将軍的人,咱們插手的話,會讓海沙将軍覺得這是大将軍的态度,容易激起矛盾,别忘了那邊本就多事,咱們可是大将軍的親兵。”
“還能怎麽辦?難道把人趕走?這事大将軍府門外沒多遠,一旦傳出去大将軍的聲譽怎麽辦?”
馬化春道:“先按照我說的去辦,把人安置在客棧,等一會兒我護送沈先生回來再仔細問問情況......婁虎雖然海沙将軍的人,可一旦激起民變就是大事。
高通也隻好點了點頭。
沈先生來的時間也不長,但他也知道一些水師内部的事,水師内部如今已經悄然分成了兩個派系,莊雍這邊主張在維持朝廷政策的基礎上盡量多安撫求立百姓,爲的是讓參加叛軍的人越來越少,可海沙那邊的人态度要強硬的多,海沙曆來主張反者必殺,他手下的人執行起來可能就會力度更大。
沈先生雖然猜到了事情沒有馬化春說的那麽簡單,可他自然不會表現出來什麽。
高通帶着一個十人隊護送那些難民去找客棧安排住下,馬化春帶着人護送沈先生去山莊,小半個時辰後,沈先生下了馬車對馬化春笑了笑:“若你們有急事不用等我,我回去的時候自己走。”
馬化春連忙垂首:“大将軍吩咐過等先生的,先生隻管去忙。”
沈先生嗯了一聲,邁步進了山莊。
客廳裏,皺着眉頭的林落雨看到沈先生到了起身迎接。
“多少煩心事,連你都愁成了這樣?”
沈先生笑着問了一句。
“咱們有一船人被海沙的戰船給攔了。”
林落雨給沈先生倒了一杯茶:“我試着找人去通融了一下,那邊水潑不進,已經明明白白知道是咱們天機票号的船,可就是抓着不放......我在想,會不會是朝廷裏出了什麽問題?”
沈先生搖頭:“朝廷裏未必出了什麽問題,或許是海沙那邊的人收到風聲了......很多人都在議論陛下有意把莊雍調回長安,海沙代替莊雍主理這南疆三地,他手下的人難免跟着跋扈起來,海沙我是見過的,他斷然不至于如此,可手下的人不好說。”
林落雨點了點頭。
海沙那邊的人和莊雍那邊的人本質上不一樣,莊雍是水師的奠基之人,從無到有是他親力親爲,莊雍手下的人都是水師元老,更被看爲大甯水師正統,海沙那邊不一樣,海沙帶着的人是偷偷造船練兵,而即便是造船,後來沈冷搶奪求立戰船後安陽船塢加以改進的船型也沒有到海沙那邊,相對來說,海沙手下的人就顯得和原南平江水師舊部的人有些疏遠。
後來莊雍重傷後水師實權在海沙手裏,海沙手下人自然心态就會出現一些變化,已經近兩年莊雍都沒有過多幹預,諸事都是海沙做主,雖然海沙還是事事請示,他手下人卻已經笃定認爲海沙必将取代莊雍。
之前就已經有過矛盾,安陽船塢造的新船莊雍按照比例分配諸軍,可是海沙那邊的人認爲他們的戰船本就落後一代,所以想把戰船全都換了,爲此和軍需後勤的官員還大吵一架,莊雍沒有出面,海沙出面将手下人痛罵一頓,直接把兩位四品将軍降職爲五品,把三個五品将軍降職爲校尉。
雖然海沙平息了此事,可他那邊的将領們還是多多少少不服氣,爲此莊雍特意吩咐,将新船的配比重新調整,安陽船塢那一批新船有七成都換給了海沙所部。
“民政上的事。”
林落雨皺着眉頭說道:“大将軍那邊主張懷柔,可是海沙将軍那邊态度強硬,咱們和大将軍走的進,海沙将軍手下的人攔住咱們的船多半也隻是找找存在感,可這事不好處理,與大将軍說,大将軍出面找到海沙将軍,海沙将軍再出面找到他手下人,那些人便會心生怨恨,若是直接找到海沙将軍,找他給他手下人告狀?也不好說。”
沈先生嗯了一聲:“扣了咱們多少人?”
“兩百多人。”
林落雨道:“那邊的說法是懷疑咱們偷渡人過來,所以人都扣住。”
沈先生哼了一聲:“從求立往大甯那邊偷渡人也就罷了,從大甯那邊往求立這偷渡人圖什麽?”
林落雨道:“現在沿海一線必經之路都是海沙将軍的部下巡航,進求立這一條路,過仰明縣,仰明縣的校尉婁虎把人扣住的,他原本是海沙将軍的親兵隊正。”
沈先生剛才還聽到了這個名字,馬化春和高通交談的時候雖然聲音很低,可沈先生又不聾。
“又是這個人?”
沈先生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剛剛有些難民到莊雍府外攔車把我攔住了,我不懂求立話,不過聽着好像是他們被婁虎欺壓。”
“現在就看陛下什麽态度了。”
林落雨歎道:“怕是連大将軍都不願意多招惹是非,陛下态度若是真的想召回大将軍,諸事大将軍更不會插手,咱們被扣住的那些人還是得自己想辦法。”
“是我漏算了。”
沈先生搖頭:“我本意在求立發展,是因爲莊雍在這,我想着就算是莊雍被召回長安,和他手下人也好打交道,而且我到了之後也故意和海沙多有接觸,卻漏算了他手下人的心态,本不是嫡系,突然之間成了嫡系,難免心态張揚起來。”
他在屋子裏來回踱步:“還是我去見見海沙吧。”
林落雨嗯了一聲:“也好。”
沈先生道:“海沙如今駐軍在賢城,一來一回也要走上十天,仰明縣婁虎那邊你繼續接觸着,實在不行就去見見莊雍......我這個老兄弟現在也是兩難,手下人也都跟着有些頹廢,甚至覺得窩囊,這事歸根結底怨我。”
林落雨搖頭:“陛下的态度應該是盡快讓年青一代起來,就算是先生不來,莊雍也必是要被召回的,更何況他之前受傷那麽重。”
沈先生長歎一聲:“天高......皇帝遠。”
與此同時,求立北疆海岸。
沈冷的船隊要分開,大隊人馬由王根棟代領去裝船,沈冷和茶爺則要去南屏城見莊雍和沈先生,所以隊伍在海岸分成兩隊,沈冷和茶爺帶着親兵營乘坐三艘船往南屏城這邊過來。
進了内陸河之後求立風光讓茶爺新鮮了好幾日,不過氣候實在惹人煩躁,尤其是女子,在船上有諸多不便,沈冷心疼茶爺,想着反正已經進了求立,走陸路和走水路也相差無幾,所以就讓杜威名和王闊海帶着親兵營乘船繼續南下,他和茶爺帶着一些人上岸雇車走陸路。
下了船之後打聽了一下,距離仰明縣縣城也就十幾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