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九歲有些時候單純的就好像真的九歲,他姓商,那年被皇後的人找到送去雲霄城留王府,留王問他叫什麽名字,他說我姓商,留王點了點頭,又問了一次你叫什麽名字,他的回答依然是我姓商。
于是留王便稱呼他爲九歲。
留王也是個很單純的人,他能和一群孩子打成一片,那時候韓喚枝葉流雲他們還都是孩子,當然留王也比他們大不了許多。
當時有人勸,說王爺你應該有些王爺應有的氣度和威嚴,整日和一群孩子打打鬧鬧瘋玩瘋跑,有失體面。
留王看着遠處韓喚枝他們在玩笑着說氣度個屁威嚴個屁,他們都是孩子,他們缺失的不是一個給他們吃穿卻闆着臉的家夥,他們缺失的是童年。
孩子,就應該瘋,就應該玩,就應該打打鬧鬧。
于是,堂堂親王就帶着這些孩子下水摸魚上樹掏鳥,八九歲帶孩子應該幹的事他一樣沒落的都帶着這些孩子們幹了,他們在雪地裏一趴就是一個時辰,隻爲了等一隻野兔撞網,他們可以去不遠處的果園偷果子吃,但事後留王會帶着他們登門緻歉并且補齊了水果的損失。
他們玩玩鬧鬧的長大,在留王進京的那一夜之間成長爲國之棟梁。
商九歲真的騎在毛驢上唱歌,唱着我有一頭小毛驢,所以路人頻頻側目,看着那一個骨瘦如柴也年紀不小的家夥像個孩子一樣,然後低聲議論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小毛驢想着你騎我就騎吧,隻要不吃我就行,從驢肉館出來之後那家夥就始終盯着它渾圓肥碩的屁股看,小毛驢可能也知道自己的屁股很漂亮,很圓很翹,所以肉一定很好吃。
所以這一路往南走,小毛驢從來都沒有犟過。
一路南行,走出了京畿道地界之後風景似乎一下子就變得不同,京畿道太肅穆嚴整了些,哪怕是民居也都建的極有規劃,每個地方看起來都是規規矩矩,可出了京畿道之後就變得灑脫起來,村子也不再是一眼望去别無二緻的四方四正,那感覺就好像從一個結界跨入了另一個結界。
出京畿道不久就要渡過南平江,商九歲才舍不得他的小毛驢車,所以自然不會乘船南下,他雇了渡船到了江南岸,繼續騎着他的小毛驢快活的往南走,人們還是要議論紛紛,議論着爲什麽他騎着毛驢還要拉着一輛車?
毛驢也就是不會說話,毛驢要是會說話的話應該會罵一句你們管的着嗎?
長安城。
臘月初八,這天應該是個比較重要的日子,臘八節要喝臘八粥泡臘八蒜,家家戶戶裏的年味都越來越越濃。
東宮。
手掌上纏着厚厚繃帶的荀直走進太子書房,另外的一隻手裏拿着一份密報,進來的時候他臉色不太好,看到太子臉色也不太好之後心裏就更堵了些。
太子不是皇後,太子比皇後更強,也更令人畏懼。
“又是什麽不好的消息?”
太子看了荀直一眼:“先生似乎最近也沒有給我帶來什麽好消息。”
“人字科兩個小隊全滅了。”
荀直把密報放在桌子上:“剛剛得到的消息,商九歲過南平江之前殺了我們跟上去的兩個碟子,過了南平江之後人字科的兩個小隊動手,結果十二個人全死,殺人的方法很獨特,是用手指戳破腦門殺死的,每一個都是。”
太子想了想那十二個手下的死相,每個人的腦門上多了一個洞,那樣子應該很可怕也很嘲諷,就好像被人點着腦門問你蠢不蠢?你蠢不蠢?
“所以,先生覺得應該怎麽辦?”
太子看向荀直:“先生之前獻計說讓霍丁去東北邊疆混一些軍功,我按照先生的主意辦了,結果霍丁被裴亭山那個老東西按死在息烽口,我想把人調回來都沒辦法,先生後來又獻計說可以拉攏商九歲,還是先生親自出馬,結果一樣的铩羽而歸,再之後先生說一定要除掉這個人不然會有大患,現在人字科兩個小隊十二個精銳刺客被他一個人殺了,還送了我十二個朝天屁-眼,先生覺得我應該開心嗎?”
荀直垂首不語。
太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我請先生來的時候就說過,我對先生極信任也極仰慕,先生的安排我不會多過問,如今還上不得台面的事全都交給先生去布置,可先生似乎到現在爲止也一樣心不在焉,是因爲我對先生不如母後對先生好?”
荀直的肩膀微微顫了一下:“殿下言重了,确實是臣的疏忽。”
“先生。”
太子看着荀直的眼睛:“一個人有能力就會得到尊重,我始終尊重先生,可現在若是一直這樣敷衍下去,我如何還能始終保持尊重?因爲先生不尊重我。”
他起身走到荀直身邊:“霍丁留在北邊不算什麽損失,在息烽口待上一年兩年,我自然有辦法讓他升遷,可是商九歲這個人的處理方式先生是不是欠考慮?”
荀直低着頭:“臣會立刻再安排人去處置。”
“我還是信任先生,先生說立刻派人處理,那我就等着先生告訴我個好消息,好久沒有好消息了。”
太子回到書桌後坐下來,拉開抽屜取出來一個包裹:“這是我特意吩咐人從南方尋來的白茶,先生不喜歡喝北方的茶,我就盡量讓先生過的舒服些,先生想要喝白茶,那就有白茶,先生想要住的好一些,我在長安城給先生尋了一處還算不錯的獨院,先生的手受了傷......要不要我爲先生換一隻新手?”
荀直的臉色瞬間一白:“臣知錯了。”
太子的手在那小包裹上拍了拍:“先生回去歇着吧,商九歲的事最好年前給我一個好消息。”
荀直嗯了一聲,俯身告退。
“先生的茶。”
太子指了指。
荀直連忙又回來拿了茶葉,緩緩的退出去。
出了門的荀直擡起頭看了看碧空如洗,心情卻越發陰郁起來,腦子裏都是太子剛才說的那幾句話......先生什麽都要好的,我就什麽都給先生好的,先生的手壞了,要不要我幫你換一隻新的?
長安城大通镖局。
大通镖局崛起于二十幾年前,江湖上的人或多或少都聽過關于大通的事,比如總镖頭一怒之下殺入九星寨奪回被劫走的貨物,把九星寨殺了一個雞犬不留,還比如江南赈災,大通镖局暫停所有業務,一百多輛镖車都到了江南用于運輸救災物資。
這樣的故事有很多,所以大通镖局在江湖上的地位也很高,總镖頭尚善水在江湖中的威名也就很大,但凡是他發話,江湖中人還是都要給幾分面子。
大通镖局的後門打開,帶着垂紗鬥笠的中年男人快速閃身進來,開門的小夥計往外看了兩眼後迅速把後門關閉,中年男人走進後院在客廳裏坐下來,不多時有人上茶,前院那邊有陣陣的喊聲,那是镖師在帶着手下人練功,作爲長安城最大的镖局,大通镖局裏上上下下有千餘人,镖師就有近二百人。
他聽着那喊聲将鬥笠摘下來,又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那隻受傷的手。
尚善水從外面進來,看了他一眼,視線也停留在那隻手上。
“我跟你說過的,不要去随意招惹商九歲。”
尚善水在荀直旁邊坐下來:“當初最早跟着皇後做事的那批人,十個有九個是被商九歲殺的。”
荀直歎了口氣:“我以爲一個人一旦犯過錯,就容易被打開缺口。”
“那是别人。”
尚善水搖頭:“商九歲這個人是個瘋子,你不要用揣摩正常人的心态去揣摩他,他行事向來不拘一格,誰也猜不透......當年我們這批人從他手下逃出來的不過四五人而已,皇後娘娘已經提前知會我們,我們也提前離開長安,可他就好像一條瘋狗似的追着不放。”
尚善水沉默了一會兒:“直到五年後我才敢回來,在長安城按照皇後娘娘的吩咐創辦大通镖局,有皇後娘娘财力物力上的支持,大通镖局才一路走到今天。”
荀直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是不是已經忘記自己是地字科的主事人?”
“要是忘了該多好。”
尚善水低着頭:“我一直在努力的經營镖局,一直在把形象做的更好,江湖之中我也有一席之地,可是皇後娘娘就好像在我心裏種了一把種子,這種子生根發芽,時時刻刻提醒我就算是隐藏的再好,一旦我被陛下的人查出來也是要掉腦袋的,韓喚枝比商九歲還瘋狗。”
“太子有了新的想法。”
荀直看着窗外:“地字科的人要動一動了,因爲霍丁被按在了息烽口,所以太子發現想要把年輕人塞進軍營裏各衙門裏再等到他們可以獨當一面太久了,若是有些人不想讓他們出頭就會如霍丁一樣被按死,所以......隻有那些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被陛下所看重的人死的多一些,咱們的人才能順利的上位。”
尚善水皺眉:“何必冒這麽大的風險?太子已經是太子了啊。”
“就因爲他已經是太子了,我們有的選嗎?”
荀直看着自己那隻廢了的手:“皇後娘娘死了之後,他心中已經沒有什麽在乎。”
尚善水沉默下來。
荀直吐出一口濁氣:“太子想看看地字科的能力,檢驗能力的人就是商九歲,你安排人把商九歲除掉......我隻是來傳個話,如果你不滿意可以自己去見太子。”
荀直起身要走。
尚善水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很失望?”
“失望?”
荀直苦笑:“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現在的話,沒有希望,何談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