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時候聽着窗外風聲裹緊了被子睡覺,似乎也是一種享受。
商九歲到了車馬行用韓喚枝送他的銀子買了一輛小驢車,那驢看起來沒那麽倔強,倒也聽話,商九歲趕着車南下,這一路靠一輛驢車走到南疆去再渡海去求立之地,也不知道要走上多久。
可他發現自己并不覺得漫漫長路熬人,或許是因爲把自己關在那個小院子裏的時間太久了些,趕着驢車聽着小毛驢脖子上那鈴铛響,覺得這冬天都不蕭條,處處都是風景。
北疆這邊,沈冷和孟長安商議了一下,覺得打渤海這事人家裴亭山雖然沒有表态可該做的都做了,支持的不遺餘力,所以兩個人從渤海返回後先去白山關面見裴亭山,請示大将軍如何留守渤海。
裴亭山見他們兩個回來向自己請示心情自然不錯,他這般地位的人,在乎的還不就是年輕人對他在乎,所以大将軍也算是和顔悅色。
最讓裴亭山滿意的事,闫開松留守渤海,沈冷和孟長安這是有意在向他示好。
既然小輩人示好了,裴亭山自然也不能輸在氣度上。
雖然長安城裏還沒有旨意過來,可他知道陛下必然要把沈冷孟長安闫開松三個人召回長安,所以安排了自己的另一位義子去渤海國領兵換闫開松回來,然後又以老輩人的身份告誡沈冷孟長安這次回長安之後要小心文官那張嘴。
大将軍當然知道最近長安城裏風向不對,禦史台那邊幾乎一天一份奏折罵他。
朝廷裏風向往哪邊吹,還不是陛下的心思。
回到營房,沈冷好好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衣服,又去找孟長安商量了一下,大将軍如今坐鎮白山關,他們倆要是留在這等陛下旨意,大将軍那個人心思不定再瞧着他倆日久生厭,指不定又會出什麽幺蛾子,索性不如躲一躲,于是兩個人又跑去求見裴亭山,說是擔心息烽口那邊,請求大将軍準許他們去息烽口。
裴亭山是多辣的老姜,自然明白這兩個小輩人的心思,他也不想和這兩個人相處時間太久,大手一揮就準了。
兩個人帶着親兵營歡天喜地的離開了白山關,到了息烽口的時候整個人都輕松下來。
剛到息烽口,一個年輕的将軍帶着人在營地外邊迎接,看到沈冷那标志性的坐騎之後連忙迎上來,俯身一拜:“卑職霍丁,拜見沈将軍,拜見孟将軍。”
霍丁?
沈冷仔仔細細的看了看這個年輕人,這是連葉流雲都不放心特意寫了一封親筆信派人送來提醒沈冷注意的人,在霍丁低下頭的那一瞬間,沈冷在他的笑容上沒看出什麽問題,可是在眼神裏看到了些許不如意。
然後沈冷忽然間明白過來一件事,心裏對裴亭山的佩服又提升了一個層次。
太子爲什麽突然安排人來東北邊疆?
還不是收到了風聲沈冷要打渤海,他是太子,消息自然靈通,他在那個時候立刻安排一個人離開甲子營到東北邊疆來,是來蹭軍功的。
如果沈冷和孟長安出征的時候帶上他,這個軍功是必然會蹭上的,而且太子還會博得一個美名,什麽慧眼識英才啊之類的,還可以說他是擔心沈冷和孟長安人手不夠用特意安排人過來,是爲大局着想之類的。
然而這個人到了東北邊疆之後就被裴亭山按在息烽口了。
現在這局面,傻子都看得出來黑武野圖那三十多萬大軍沒打算真的進攻大甯邊疆,那就是來南院瓜分地盤的,息烽口根本就打不起來,把霍丁按在息烽口,一個銅錢那麽大的軍功都撈不到,而霍丁自然又沒辦法不聽裴亭山調遣,哪怕他是太子派來協助東征的人,裴亭山以息烽口兵力不足領兵之将更缺少爲由把他留下,他難道還敢和裴亭山硬抗?
所以他眼神裏才會有幾分不如意,一個正春風得意的年輕人,有太子做靠山,本想着到了東北邊疆之後可以大展拳腳,回去之後就能加官進爵......可惜咯,被裴亭山這老狐狸按的死死的,别說軍功,隻怕以後想離開息烽口都難了。
霍丁陪着笑臉跟沈冷和孟長安進了軍營,聊了一會兒之後霍丁面露難色:“卑職有個不情之請。”
沈冷笑道:“霍将軍有什麽事直接說就是,若是能幫上的我自然不會推诿。”
霍丁立刻笑起來:“卑職在長安城的時候就仰慕兩位将軍風采,一心想到兩位将軍賬下聽令,到了這裏之後卻被大将軍留在息烽口領兵,卑職冒昧,想請兩位将軍和大将軍說說,能不能調卑職到兩位将軍賬下?”
沈冷問:“那是我還是他?”
霍丁連忙道:“兩位将軍都行。”
沈冷看向孟長安:“我沒有問題,你有問題嗎?”
孟長安:“你沒有問題,我自然也沒有問題。”
沈冷嗯了一聲,然後和孟長安異口同聲的說道:“那剩下的就是大将軍的問題了。”
霍丁臉色一變。
沈冷道:“這樣,我現在就派人到大将軍那邊請示,若大将軍應允的話,你可以來我帳下也可到孟将軍那邊,随你挑就是了。”
霍丁就知道沒那麽容易,又不好立刻拉下來臉,還得繼續陪着笑,可他怎麽都覺得沈冷像一隻得道的狐狸,就和裴亭山一樣一樣的。
霍丁是太子的一步長棋,他要想在軍中有自己的實力就不能靠現在的任何一個人。
老一代的人,如裴亭山如談九州如澹台袁術不可能爲他所用,中生代如武新宇海沙唐寶寶之類的人,也不可能爲他所用,新生代的沈冷孟長安就更别說,他想用?不針對他就已經是好事了。
唯有從新人裏邊培養,霍丁就是太子挑選出來未來他在軍中的依靠,他相信以霍丁的能力在軍中占據一席之地不難,也許連太子都沒有想到,霍丁到了東北邊疆之後遇到的第一個阻礙會是裴亭山。
霍丁真的是郁郁寡歡,息烽口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麽作爲。
隻好苦等沈冷和孟長安去裴亭山那邊說,結果五天之後卻等來裴亭山的任命,他正式被任命爲息烽口領兵将軍,息烽口常駐一千二百戰兵以後是他的人了。
這是如遭雷擊。
白山關,大将軍裴亭山坐在書房裏喝茶,窗子開着,以他的年紀,尚不懼風寒。
和陛下在長安城未央宮裏不一樣,東暖閣的那扇窗戶不歸陛下管,那是代放舟管的,可在東北邊疆,諸事都是裴亭山的,他想開窗他就開窗,他想讓誰調到什麽地方,那就能把誰調到什麽地方。
“太子手開始往外伸了。”
裴亭山看了一眼剛剛回來的闫開松:“這次回京之後,太子也必然會和你接觸,他越是表現的謙遜有禮你越是要當心,謹記這大甯是陛下的大甯,爲臣者是陛下的臣而非太子的臣,将來太子即位你我自然效忠,可太子現在隻是太子。”
闫開松垂首:“孩兒謹記。”
裴亭山笑了笑:“你們幾個之中,你是大哥,我對你也最放心,你老成持重心思缜密,其實也無需我多交代,到了長安之後唯有一件事要切記,不要因爲誰拜訪了你就挨個回拜,邊軍之将回長安之會後過度交際那是大忌,給你送禮的可以來者不拒,但不要回禮,送給你的東西挑着喜歡的留下幾樣,其餘的都交給兵部。”
“是。”
裴亭山看向窗外:“但是這個世上啊,最難辦的就是人情世故,沈冷和孟長安有意把軍功讓給你,所以我推算着,陛下最不濟也要提你爲從三品,也許是正三品,所以這個人情我得還,霍丁是太子的人,太子和沈冷之間那點事我也略有耳聞,所以就把霍丁按死在息烽口吧。”
闫開松點了點頭:“義父安排的妥當。”
裴亭山笑道:“看起來你經此一戰和沈冷孟長安的關系也變得好了不少。”
“孩兒隻是敬佩他們兩個領兵作戰的能力。”
“是兩個好苗子。”
裴亭山沉默了一會兒,給闫開松倒了一杯茶:“不管陛下是升你爲從三品還是正三品,對你來說都是好事,可對我來說是别離,你必然會出去獨領一軍,陛下多半是會安排你去北疆。”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以後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闫開松心裏一疼:“孩兒,孩兒會經常來看望義父。”
“說什麽胡話呢?”
裴亭山把茶杯放下來嚴肅的說道:“領軍之将哪有擅離職守的,你以後在北疆做事,要聽武新宇調遣,他雖然比你還小幾歲,可比你強的不少,多學學,要心無旁骛,至于我,距離離開東疆也不遠了......”
闫開松剛要說話,裴亭山擺了擺手阻止:“聽我把話說完,我收你們幾個當義子,很多人都說是我收買人心,還有人說給你們義子之名就可以少給你們升遷的機會,然而有一件事你們都清楚,不投脾氣,就算是在我門外跪死難道我就收他?”
他看了看闫開松:“其實我知道,你多半是陛下安排在東疆的通聞盒。”
闫開松猛的擡起頭,臉色瞬間變得發白。
裴亭山笑着搖頭:“這個不必在意,若是不到離别時這話我也不會說,你敬我,便是我的兵,也是我的兒,我這個做大将軍也是做義父的便不會疑你,也不會疑陛下,是因爲陛下從不疑我,通聞盒也好,不是也罷,你無需解釋。”
闫開袖口裏的松手都在發顫。
“孩子啊。”
裴亭山站起來走到闫開松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沒有親生骨肉,我爲大甯奉獻一生,我是真的把你們幾個當親兒子看待,此去......若以後還有機會再見到,我不想聽你喊我大将軍,也不是義父,再見的時候,你喊我一聲父親。”
他轉身擺手:“走吧。”
那一刻,大将軍背影蕭條,也不知道是不是從窗外灌進來的風太大了些,他的肩膀都在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