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圍城,皇城外大街小巷到處都是渤海國士兵的屍體,從夜裏厮殺到黎明,整座平光城裏唯一還沒有攻破的地方就是這裏,代表着渤海國最後的尊嚴。
皇城修建的很堅固,城牆很高,最後的守軍全都退入皇城之中,也許他們也并不堅定,平光城已經被攻破,隻剩下一座皇城又能怎麽樣?
可是除了抵抗之外,他們似乎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渤海王的餘威猶在,這麽多年靠殺戮和威吓統治的政權在轟然倒塌之後,那些士兵們卻還将希望寄托在他們偉大的渤海王身上。
他們其中很多人依然堅信渤海王是神的化身,堅信在最危險的時候,渤海王會召集天兵天将來将這些侵入他們家園的甯人全都殺了。
又或者,渤海王登上城牆召喚來暴風驟雨,雷霆閃電将那些甯人全都燒成殘渣。
再或者,渤海王化作千丈高的巨人,一隻腳就能把甯軍圍在外面的人踩成肉泥。
可是,他們什麽都沒有等來。
那個已經讓渤海國上上下下害怕了很多年的渤海王,此時此刻哪裏還有什麽威嚴可說,披頭散發的坐在自己的寶座上,看着大殿上稀稀疏疏的朝臣,整個人好像已經沒有了靈魂一樣,隻剩下驅殼,渤海王一直都很自信,哪怕是甯軍攻入國内他依然沒有太多的恐懼,他堅信自己可以如幾百年前的那位渤海王一樣,硬生生拖死了楚國三十萬精銳。
他前後七次派人去黑武,其中三批人被甯軍半路截殺,還有四批人沖了出去,他一直期待着黑武大軍從天而降将甯人殺的片甲不留。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派出去的七批人,三批被截殺,沖過去的四批人,在走到邊疆看到甯人的封鎖之後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逃匿。
他們就算可以僥幸從國内甯軍的防線偷偷逃出去,又怎麽可能過得去白山關?
那位須發斑白卻依然可以威震東疆的大甯東疆大将軍就在白山關,莫說他們渤海人,就算是黑武人又怎麽敢輕易寇邊?老将軍當年抱刀坐在長安城外換來大甯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老将軍抱刀坐在白山關,就能讓鬼魅退避強敵膽寒。
此時此刻,沈冷和孟長安兩個人坐在皇城外的矮牆上,那是一座被燒塌了的民居,身後依然還有淡淡的煙氣冒出來。
晃蕩着兩條腿的沈冷在這一刻看起來不像是什麽大殺四方的将軍,更像個坐在鄉下小河邊樹杈上看着波光粼粼憧憬未來的孩子。
“想茶爺。”
沈冷看着自己的兩隻腳,戰靴裏邊的襪子是茶爺親手做的,上面繡着的鴛鴦已經有模有樣。
看不到,可是能感受到,似乎那一對鴛鴦在保佑着他。
“趕緊想。”
孟長安在擦刀。
“這次打完了渤海之後陛下必然會召你我回長安,然後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咱們痛罵一頓,這是擅自開戰之罪,陛下非但要罵,文武百官都要陪着陛下罵,可好在咱們打赢了,如果是打輸了的話就不隻是罵。”
沈冷笑起來:“你明知道一旦打輸了或是被戰事牽連死傷慘重,你我回去最不濟也是被罷官丢進大牢裏,正常來說應該是要秋後問斬的,可你并沒有勸過我說别打。”
孟長安搖頭,沒言語。
他們兩個似乎都是異類,沈冷在大甯朝臣眼裏就是無法無天的典範,孟長安更單純些,隻是陪着沈冷而已,不管做什麽。
“國法就是國法,擅自開戰,這罪夠誅三族了。”
沈冷卻知道,就算是打輸了,陛下也絕不對牽連到茶爺牽連到他的兩個孩子,當然也不會牽連到孟長安的家眷。
“歇的差不多了?”
孟長安看了沈冷一眼,他的刀已經擦的很亮。
“差不多了。”
沈冷從矮牆上跳下來,朝着皇城那邊大步走過去,孟長安比他稍稍慢了些,在半步距離之後跟着。
圍在皇城外面的甯軍士兵們看到兩位将軍過來自發的讓開一條路,兩個人走到前邊,擡起頭可以看到宮牆上那些明顯已經膽寒了卻不得不站在那的渤海國禁軍士兵。
“怎麽打?”
孟長安問。
沈冷回答:“欺負人的打法。”
然後他下了一個命令,兩萬名将皇城圍着水洩不通的大甯戰兵開始向皇城裏放箭,覆蓋性的射箭,城牆上的渤海國禁軍士兵一個一個的被射翻下去,他們之中可能很多人已經做好了最後殊死一搏的準備,可甯軍并不會選擇可他們近身肉搏。
如今實力相差懸殊,何必要去近身肉搏?
不多時,十幾架弩車從後邊運了上來對準了皇城的大門,大門堅固,門闆厚重到若是倒塌下來可以把人砸成肉泥,裏邊用一根一根很粗的木頭頂住,想從外邊撞開也是不可能的事。
可沈冷也沒打算讓人冒着渤海人的箭雨去撞門,到了這一刻,沒必要再讓士兵們冒險。
十幾架弩車開始狂吼,一支一支小腿粗的重型弩箭狠狠的沖擊在皇城的城門上,每一次沖擊都讓城門顫抖。
“一直射。”
沈冷站在一邊,看起來并不心急。
弩車是渤海人的,弩箭也是渤海人的,渤海人的武器儲備絕對比糧食儲備還讓渤海王放心,所以沈冷借用來,更加的不用心疼消耗。
足足小半個時辰的狂轟濫炸,再厚重的門闆也禁不住這般持續不斷的沖擊,終于,門闆被射穿了一個又一個的洞,在門後頂着木棍的渤海國禁軍士兵也被射翻在地,殺傷力那麽大的重型弩箭穿過去,後邊的幾個人都能被穿成糖葫蘆。
從開始到結束大概半個多時辰,兩扇厚重的宮門硬生生被射成了木屑。
“殺進去。”
孟長安提刀向前,六槍将帶着刀兵緊随其後。
戰争的結束毫無懸念,攻破皇城的喜悅甚至還遠不及攻破平光城,士兵們橫掃皇城,所有還在抵抗的渤海國禁軍士兵被屠戮殆盡。
大殿。
沈冷和孟長安闫開松三個人邁步進來,大殿裏已經空蕩蕩的隻剩下渤海王一個人還坐在那高高的寶座上。
披散着頭發的渤海王機械的擡起頭看了看進門的甯人,忽然就笑了起來,那笑容難看的猶如鬼魅。
“你們!”
他擡起手指着沈冷他們,聲嘶力竭的吼了一聲:“你們憑什麽是甯人?甯帝憑什麽是甯帝?!”
然後他從寶座旁邊将他的佩劍抽出來,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整個人都在顫抖着,那麽劇烈,可能他自己也想穩下來,卻根本做不到。
“要不要阻止一下?”
孟長安問。
沈冷想了想:“我們是擅自開戰的。”
闫開松:“所以呢?”
“所以沒有陛下的旨意把他活着帶回去關在八部巷裏。”
孟長安:“還是争取一下的好。”
沈冷:“唔......”
他看向那個顫抖不已的渤海王:“長安城有條八部巷裏邊住着不少亡國皇帝,你要不要去湊湊?”
渤海王啊的嘶吼了一聲,一劍抹了自己的脖子。
沈冷看了看孟長安:“他不想。”
三個人轉身出了大殿,沈冷一邊走一邊說道:“我和孟長安會連累你,雖然打下來渤海可未必能有什麽獎賞,不過陛下賞罰分明,對你應該不會有什麽懲罰,會有小小的升遷吧。”
闫開松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我倒是沒什麽,就是想着總不能讓弟兄們覺得這一趟打的不夠爽,最後再有點憋屈就更不好。”
孟長安:“反正也要受罰。”
“嗯。”
沈冷點了點頭:“是啊,反正也要受罰......傳令下去,平光城内所有朝臣的家都去查封,搜查到的東西分給将士們,皇城裏也一樣,不過要發嚴令,不許随意沖闖百姓的家,不許侵害女人,不許濫殺無辜,不許放火燒房,違令者定斬不赦,糧倉重地安排重兵守護,渤海國國庫的武備庫打開,弟兄們想要什麽就進去挑個一兩件。”
他沉默了一下:“這軍令是我下的。”
孟長安撇嘴。
闫開松笑而不語。
士兵們開始進入狂歡模式,他們沖進武庫,想選一些趁手用的東西,結果發現渤海人武庫裏的裝備對他們來說一點吸引力都沒有,皮甲沒有大甯的皮甲厚,刀沒有大甯的刀好,至于什麽弩箭長弓之類的東西更别提,所以頓時就變得興趣索然。
然後狂歡模式就結束了。
沒有人去搶奪百官家裏的财産,查封之後就安排人守着,擅動者軍法處置。
沒有人去搶奪皇宮裏的那些寶物,一樣的查封裝箱。
用一個大甯戰兵的話來說:“将軍們下了命令讓我們随便拿,那是将軍們心疼我們,我們難道就不心疼将軍們?我們拿了東西不會有事,可回去之後陛下會處置諸位将軍,這事,我們可幹不出來,再說了,回去之後挨罵的是将軍們,陛下給我們的賞賜什麽時候少過?”
用另外一個士兵的話來說:“就是就是,再說了,這破地方的東西也真的不值得我們犯錯誤啊......你瞧瞧那些渤海國文武百官家裏窮的,連塊肉都翻不出來,一壇一壇的都是他娘叫什麽泡菜的東西,那東西也是人吃的?”
用另外一個士兵身邊的那個士兵的話來說:“誰還有力氣去搶一些不值錢的東西,留着勁兒以後去黑武搶吧。”
陳冉帶着親兵營在城裏轉了一圈有些懵,士兵們按照各營駐紮,沒有任何亂糟糟的迹象,他們甯可去睡會覺越沒有去搶東西。
回到皇宮去尋沈冷彙報,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人,忽然間就醒悟過來,陳冉一路小跑的找到了皇宮禦膳房所在。
果不其然,那三個将軍坐在那正吃呢。
沈冷:“這個是什麽味的?”
孟長安:“我受不了了,你能去做點飯嗎?”
沈冷:“湊合吃吧,你看這一桌子幾十個菜你還不滿足?”
孟長安看了看那一桌子幾十種泡菜,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闫開松可憐巴巴的看向沈冷,孟長安可憐巴巴的看着沈冷,又加入了一個陳冉,學着孟長安和闫開松的樣子可憐巴巴的看着沈冷。
沈冷把筷子一扔:“我是來給你們做菜的?”
“是的。”
三個人異口同聲。
孟長安擡起手抖了抖剛剛找到的圍裙:“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