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冉不顧頭上的血瘋狂的嘶吼着,他就是故意挨的那一棍子,人有同情心,哪怕是在極度恐慌的時候也有。
他瘋狂的大喊大叫引領着難民猶如潮水一樣朝着弓箭手的陣地沖了過去,後邊的難民根本不知道爲什麽往這邊跑,可就是跟着跑。
“射死他們!”
一個渤海國将領眼看着弓箭手的陣列要被沖擊的時候啞着嗓子喊了一聲。
他沒有下錯命令,這個時候隻有死亡才能讓難民潮害怕。
弓箭手整齊的轉身,羽箭鋪天蓋地而來,靠近的難民被射翻了一層又一層,陳冉趴伏在地,又爬起來招手,可已經沒有人敢再跟他往前沖。
“糧倉!”
須彌彥把陳冉扶起來。
陳冉眼神一亮,招手大喊:“跟我去搶糧食啊!”
城外的其實并不是糧倉,而是從城内運出來的糧食,城外有十幾萬軍隊數十萬難民,如果每天都從城内運糧出來的話顯然不太現實,所以之前不斷運輸出來的糧草就堆積在軍營之中,重兵把守。
陳冉自然不心疼會死多少人,死的不是甯人。
難民們又好像看到了曙光一樣朝着軍營沖過去,很快就沖進了營地,大批的渤海軍士兵不得不沖過來阻擋,可卻根本就擋不住。
河道上。
“兄弟們,我叫張承志!”
一個輔兵一邊揮舞着重錘砸着木樁一邊喊着:“如果我死了,請大甯記住我的名字!”
“我叫杜海!”
“我叫李萬生!”
“我叫王峰!”
“我叫王春來!”
他們喊着,一個一個的報上自己的名字,重錘卻沒有停下來。
噗!噗噗!
三支羽箭戳進張承志的胸口,已經爲他擋住了絕大部分羽箭的戰兵啊的喊了一聲,扶着張承志的屍體倒在浮橋上,張承志躺在那握着戰兵的手:“兄弟你記住我名字了嗎?”
“記住了!”
那戰兵用力的點頭。
張承志笑了笑,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戰兵紅着眼睛着站起來,将重錘握在手裏一下一下的砸着,一邊砸一邊喊:“我叫張承志!我叫張承志!我叫張承志!大甯啊......大甯一定會記住這個名字!”
噗!
羽箭戳在他身上,他低頭看了看那沒入自己身體裏的箭,又看了看倒在身邊的同袍,搖搖晃晃的從浮橋上倒了下去,人掉在水裏,順着水流被沖走。
“我叫......張承志。”
屍體被水沖的越來越遠,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浮橋不斷的向前鋪造,而越是靠近北岸渤海人的弓箭射來的越密集,人一個一個的從浮橋上倒下去,後邊一個一個的遞補上來,他們喊着自己剛剛聽到的那些名字,隻是爲了讓活下來的人記住這些名字,讓将來的大甯記住這些名字。
一艘木筏上有七八個大甯戰兵劃着水往前沖,站在水裏扶着木樁的輔兵大聲喊着:“兄弟們小心些啊。”
那個木筏剛要沖到對岸,幾百支羽箭攢射過來,木筏上的七八個戰兵沒有一個人活下來,每個人身上都是羽箭,他們還沒有觸碰到對岸就全都倒了下去,木筏無法繼續向前,也朝着下遊緩緩的飄了出去,木筏上的屍體也将遠去,不知道飄向何處。
戰争從來都沒有仁慈。
登上木筏的戰兵知道他們就算是靠岸,憑着幾個人也沒辦法攻上去,可他們也知道,木筏不斷的朝着對岸沖擊,就能讓造浮橋的兄弟那邊少挨上幾支羽箭,最終大隊人馬沖過去靠的還是那五座浮橋。
對岸。
陳冉帶着人趁機放火将糧草營地點燃,火勢一起來難民就更加的慌了。
“不好了!”
陳冉讓人分散開大喊大叫。
“不好了,官軍來殺我們了。”
“大家快沖出去。”
“放火,燒死他們!”
瘋狂的難民已經完全迷失了本性,他們隻是看到别人在做什麽他們就做什麽,别人放火他們就放火,有人扛着一袋子糧食跑出來,他們又不顧一切的沖進他們自己點燃的火堆裏去搶奪糧食。
到處都是焦臭的味道,燒焦的有糧草也有人。
陳冉他們在人群裏不斷的穿梭大喊,終于讓那些難民将整個糧草營地全都點燃,然後難民潮在火海裏沖向别的軍營,幾十萬的難民瘋狂起來,河邊那些渤海軍的弓箭手也早就慌了,那些難民也都是發了弓箭的,沒有難民協防,對于甯軍來說就減少了一大半的壓力。
可是最初,那些難民不敢用手裏的弓箭朝着渤海國軍隊射,等到後來人瘋了,也就沒有什麽幹不出來的,人性裏的醜惡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在這樣的厮殺之中,還有人瘋狂的拉扯着女人,他們不會去管那是誰的女人。
終于,陳冉他們帶着難民朝着岸邊沖回來,陳冉從地上撿起來弓箭朝着岸邊射過去,有了第一個人這麽幹,很快就出現了第二個人第三個人,難民們笨拙卻粗暴的将弓拉開,很多羽箭根本就沒有射出去多遠,然而對于岸邊的渤海軍隊來說這壓力已經足夠大了。
一群渤海士兵在将軍的指揮下朝着難民擋過來,羽箭灑過來一片,須彌彥一把将陳冉拉倒在地,他的肩膀上被一支羽箭洞穿,而陳冉的脖子上被劃出來一道血口,如果須彌彥沒有拉他的話,這一箭可能射穿他的脖子。
“謝了兄弟。”
陳冉爬起來:“咱們回去喝酒!”
須彌彥嗯了一聲:“回去喝酒!”
兩個人站起來,帶着難民,用撿來的兵器沖了進去。
須彌彥的刀子左右橫掃,眼睛都殺紅了,他學過很多的殺人技,可以有無數種方法将他要殺死的人一擊必殺,可是在這戰場上這些殺人技似乎都忘了,隻是劈砍,不斷的劈砍,他經過的那些嚴苛殘酷的訓練讓他出手更快殺人更狠,倒在他身邊的渤海士兵屍體很快就鋪了一層。
噗!
一支羽箭射在他的右臂上,手裏的刀子沒能握住掉了下去,一個同樣紅了眼睛的渤海軍士兵沖到須彌彥面前一刀砍落,須彌彥用肩膀把人撞開,奪了彎刀過來左手握刀亂劈亂砍,一條長矛從側面刺過來洞穿了他的大腿,須彌彥疼的喊了一聲倒在地上,那長矛拔出來,渤海人猙獰的臉就在他面前。
渤海人士兵将長矛舉起對着須彌彥的心口戳了下去,須彌彥翻滾着避開,一腳将那士兵踹翻在地,他死死的掐住那士兵的脖子,眼睜睜的看着那士兵的眼睛翻白呼吸逐漸消失,可他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來,一把彎刀砍在他肩膀上,整個彎刀的刀身全都進入他的血肉之内。
須彌彥疼的嘶吼一聲,一把攥住那渤海國士兵的手腕,那士兵嗷嗷的叫着往下壓刀,須彌彥則拼盡全力的要把那把刀擡起來。
砰的一聲,從側面沖過來的另外一個渤海國士兵一腳踹在須彌彥的腦袋上,須彌彥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眼睛都翻了起來,腦袋裏嗡嗡的響着,視線逐漸模糊。
他依稀看到那個渤海國士兵将刀子抽出來又高高舉起,他知道自己在下一息就将離開這個世界。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他想到了李不閑,那個告誡自己絕對不要北上的??錄一铮??燒媸欠橙稅?.....說話絮絮叨叨的,而且還窮酸,須彌彥在過去應該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和那樣一個書生成爲朋友,可是有這樣一個朋友真的很美好啊。
無比的美好。
聽不到他再??鋁恕?/p>
彎刀帶着月光落下,凄寒之中透着殺氣。
砰地一聲,一個人像是瘋了一樣從遠處沖過來,用自己的身體把那個渤海國士兵撞翻,他滿臉都是血還沒有來得及擦,像是一頭保護自己同伴的狼,這個人撞翻了渤海人之後順手摸到身邊的石頭,一下一下砸在那渤海人的臉上,沒幾下就砸的血肉模糊。
陳冉把須彌彥扶起來,一隻手握刀亂掃将靠近的渤海人逼開一邊往後退。
難民和渤海軍隊已經打的亂七八糟,誰也不知道砍在自己身上的刀子來自誰的手裏。
一群難民沖過來将圍攻陳冉他們的士兵沖散,有人被撲倒在地,髒兮兮的手掐着他的脖子那麽狠那麽用力,很快倒在地上的人就失去了氣息。
掐死了人的難民艱難的站起來,那張黑乎乎的臉上露出笑容,牙齒還很白。
陳冉不認識他,可記得他,就在不久之前,這個難民摔倒在地的時候被渤海軍的士兵打了一棍子,他爲了激起民變所以沖了上去。
那個難民朝着他笑,嗓子沙啞的很,說了一句話之後就沖向别的地方。
陳冉的渤海話學的很好,他知道那人說的是什麽。
活下去,朋友。
他側頭看向須彌彥:“活下去。”
須彌彥居然還能笑起來:“我以爲必死無疑了,看來還能再撐一會兒。”
“我不會讓你死的。”
陳冉把須彌彥扛起來往沒有火光的地方跑:“我以前有個兄弟叫李土命,他死在我懷裏,我發過誓,我要救每一個我能救的兄弟,每一個!”
須彌彥嘿嘿笑,疼的要命,可隻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