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将軍月蘭的府裏安靜的可怕,安靜到似乎連松針落下的聲音都能聽到似的,正堂客廳裏跪着很多人,包括莫窟,也包括月蘭将軍的遺孀以及家人。
長公主闊可敵沁色緩步過去将月蘭将軍的夫人扶起來:“安心在這住着,以後你們一家人我會照顧好,月蘭将軍因我而死,我不會看着你們受苦,自今日起,你們就是我的家人。”
月蘭将軍的夫人滿臉淚痕,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點頭。
沁色讓人陪着月蘭的夫人去後院,然後她的視線落在莫窟身上。
她在屋子裏來來回回的走動着,似乎依然平靜,可是跟随長公主多年的莫窟知道殿下的怒火有多大,他也知道自己可能面臨着滅頂之災,而這怒火,來自于他在行宮裏的不戰而退。
“我出行宮之前是跟你說的什麽?”
“殿下吩咐我......去幫忙。”
“你做了什麽?”
“屬下是殿下的親衛,職責不是保護那些甯人,而是保護殿下。”
“唔。”
沁色看了一眼莫窟:“我本想讓人狠狠打你一頓,甚至想親自動手,可是剛才那一瞬間忽然覺得無趣,也無意義......”
她走回到椅子那邊坐下來:“你說是爲了保護我,出于忠心,所以我若是打你罵你會讓你覺得不公,你會不服氣,所以這就變得無趣起來,莫窟......你走吧。”
她閉上眼睛。
莫窟連忙起身:“屬下告退。”
沁色緩緩道:“不要回來了。”
莫窟臉色猛的一白,撲通一聲又跪下來:“屬下不能離開殿下啊。”
“是啊。”
沁色吐出一口濁氣:“你不能離開我,你若是離開了我,黑武之大哪裏還有你的容身之處?龛羅道因我而死,龛羅黑庭因我而死,國師的報複随時都會來,我若是不離開格底城,有數萬邊軍做保證尚且安全,你呢?你離開格底城很快就會被青衙的密諜找到然後殺了,你此時做出的選擇,你扪心自問,是出于對我的忠誠還是怕死?”
莫窟想辯解,可卻說不出口。
“就如在大殿裏的時候一樣。”
沁色問:“你選擇離開,信誓旦旦的說是因爲想保護我,而此時你問問自己到底是出于對我的忠誠還是怕死?”
莫窟重重叩首:“屬下真的是擔心殿下安危。”
“我知道,你會有這樣的想法,所以我不能懲罰你,走吧。”
沁色閉上眼睛:“總是會有你生存的地方,以後你我,各安天命。”
莫窟隻是不住的磕頭,額頭上很快就破了皮,不多時血就冒了出來。
“殿下,屬下真的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
“我的以後都看不清楚看不明白,何況是你的以後?龛羅黑庭死了,但黑武之内敢來殺我的人又何止一個龛羅黑庭,劍門弟子遍布黑武,縱然是這邊關之内,數萬大軍之中,有多少人是劍門信徒?我需要的是一個在我做出決定的時候服從的手下,不是你這樣的人。”
莫窟依然在磕頭:“屬下真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他已是血流滿面。
“唉......”
沁色一聲長歎,起身過去伸手把莫窟扶起來:“你從很久之前就跟着我,哪怕我被困紅宮你不在我身邊,我離開的時候依然是召之即來,我說你怕死其實是委屈了你,你若是真的怕死,我離開紅城的時候你不來就好,何必跟着我擔驚受怕。”
莫窟那滿是血迹的臉上,又出現兩道淚痕。
沁色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知道,若是爲了保護我你縱然刀山火海也不會遲疑,可莫窟,你知道以後我們若想安居在這格底城就離不開甯人了,你知道爲了你這臨陣脫逃我需要付出什麽代價才能換回甯人的信任?你知道沒有甯人的支援這數萬邊軍也保不住我們的命?”
“屬下,真的知道錯了。”
沁色取出一塊手帕,擡起手輕輕擦着莫窟頭頂上的血:“我身邊能與我相依爲命的人不多,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我可以放心的把任何事交給你去做,莫窟,以後不要在讓我失望了好嗎?”
莫窟再次跪倒在地:“屬下發誓,再讓殿下失望屬下不得好死,九族同滅。”
沁色把他扶起來:“去處理一下傷口,然後幫我做一件事。”
莫窟眼睛裏都是喜悅:“殿下隻管吩咐。”
“去征兵,去附近那些小部族裏征兵,許以厚利,不管是亡命徒還是盜賊還是什麽人,劣迹斑斑都沒有關系,隻兩點達到要求就把人招來......第一,爲了錢可以拼命,沒有人可以如你這樣是因爲對我的忠誠而不離不棄,對于金錢的忠誠有時候更堅固,第二......不能是劍門的信徒。”
莫窟立刻明白過來:“屬下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秘密的做......月蘭已死,月蘭的親兵可用,主将死親兵陪死,我不殺他們,但讓他們宣誓以後對我效忠,看看有誰願意脫離劍門,願意脫離劍門追随我的一樣許以厚利,若是不願意退出劍門的暗中殺了吧,将這批人收服之後你帶着,然後在格底城全軍範圍之内勘察甄别,看看有多少人是劍門信徒,用我們新招募來的兵頂替他們。”
莫窟低聲道:“隻怕人數不會少,應該有半數。”
“再多也不能留,這些人對于劍門有天生的畏懼,一個龛羅道就可以讓三千邊軍退出行宮,一個龛羅黑庭就可以讓他們畏懼的不敢不聽話,這樣的士兵留着隻能是隐患,若下次是劍門宗主親至呢?”
莫窟嗯了一聲:“殿下放心,屬下馬上去做。”
沁色點了點頭:“還有一件事,以後見到了甯人那個沈冷和孟長安,你下跪道歉。”
莫窟楞了一下,然後點頭。
沁色道:“三天,三天時間把月蘭的親兵營控制住,三天之後以這親兵營爲主将格底城糧倉拿下,唯有糧倉在我們自己手裏,格底城的兵才能真的穩住。”
她轉身出門:“我去洗個澡,然後去息烽口。”
“啊?”
莫窟愣住:“殿下若此時去息烽口,難保不會被甯人扣留。”
“不會。”
沁色搖頭。
她沒說,但是有句話自己卻很清楚......莫窟啊,沈冷和孟長安雖然是敵人,可他們不會在最關鍵的時候逃離,在大殿裏決戰之際,他們的援兵來了之後本可走的,可沒走,反而是最不該走的莫窟走了。
息烽口。
沈冷看了看自己已經綁了了夾闆的小腿:“就算有沈先生的藥,可能也有一陣子需要拐杖了。”
孟長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得找個東西做拐杖,回頭讓人去打一副。”
孟長安又看了他一眼,還是沒說話,隻是伸出手。
沈冷笑,扶着孟長安的手站起來:“這拐杖品級挺高的。”
孟長安:“一個時辰起價,十兩銀子,包天算你一百兩,要是包月的話有優惠。”
沈冷:“......”
兩個人出了屋子去看楊七寶,息烽口的醫官看過,但是楊七寶的傷勢太重需要送到臨近大城裏醫治,孟長安随即下令自己的親兵隊護送。
醫官在沈冷身邊壓低聲音說道:“楊将軍身體素質極好,可這次傷的确實有些重,就算是醫治得當怕也會留下什麽......比如,頭以後會歪,說話應該倒是沒有受到影響。”
沈冷心裏一疼。
“去打聽。”
沈冷吐出一口氣:“看看附近那座城裏有沈家的醫館。”
“是。”
親兵連忙跑出去。
沈冷進門走到楊七寶身邊,楊七寶看着屋頂正在發呆,他還不能側頭,隻是聽到腳步聲便猜到是沈冷和孟長安來了,嘴角随即微微上揚,哪怕是受了這麽重的傷可這鐵骨铮铮的漢子也沒有露出過絲毫痛苦的表情。
“将軍。”
“嗯?”
孟長安扶着沈冷加快腳步走到窗邊:“怎麽了?”
“求你一件事。”
“别說求,什麽事你說。”
“把我留在息烽口吧,别讓我回白山關了。”
沈冷皺眉,心裏的疼更重了些:“因爲楊暖?”
“是啊......其實剛剛醫官在外面商量如何爲我治療的時候我聽到了,我以後這脖子可能就歪了,本來人就不好看,脖子再歪了,配不上人家,就别耽誤人家了......我是個粗人,沒讀過什麽書,本來就覺得與她相距太遠,隻是癞蛤蟆一般......”
“我不是天鵝。”
門外,那一身軍裝英姿飒爽的女軍醫楊暖邁步進來:“你聽到了醫官的對話,你可曾聽出來我也在場?你可知道,之前昏迷的時候爲你清理創口包紮的人是我?你的傷是什麽樣子我比你清楚,無需你多說什麽。”
她走到窗邊站住:“你本就不好看,脖子沒受傷的時候就很不好看了,不過是醜和更醜一些的事,你以爲,你是可以靠着外表讓我對你有好感的那類人?你别讓我覺得你是個懦夫。”
一瞬間,那鐵骨铮铮的漢子啊,淚流滿面。
沈冷看了看孟長安,孟長安微微颔首,兩個人攙扶着走出房門。
孟長安看了看遠處天空:“我把人帶來的,我擔心這邊會有很多人受傷,白山關的軍醫帶過來一大半,直接讓人送到了息烽口,當時選人沒有她,是她自己要來。”
沈冷笑。
孟長安看了看沈冷:“你帶錢了嗎?”
沈冷以爲是要爲以後楊七寶和楊暖的婚事随禮,自己将來又不一定在東疆,所以馬上從鹿皮囊裏翻出來一沓銀票:“帶了。”
孟長安伸手,沈冷把銀票遞過去。
孟長安接過來揣進自己懷裏:“謝謝。”
“謝謝?”
“嗯,謝謝你給我兩個剛出生的孩子還包了紅包,怪不好意思的。”
沈冷:“你特麽哪裏有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