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鞍子山裏的溫度比外面稍稍低一些,山風也清爽,可世事都無絕對,與涼爽同來的還有危險,山中處處充滿未知,誰也不知道看起來平坦的草地會不會是能把人吞噬進去的沼澤,而沼澤之中會不會有能吸人血的螞蟥,更何況這山中還多虎豹之類的兇獸。
甯軍的兵力并不能将整個鞍子山圍住,隻能封住所有已知的進出山路,然而對于逃進鞍子山的阮騰淵來說并不擔心糧草問題,因爲這山中有一座糧倉,有這糧倉在,最起碼他連未來十年都不用擔憂,況且他們本來就沒打算出來。
一片茂密的灌木叢中,陳冉蹲在那往上看着,回頭打了個手勢。
沈冷帶着人貓着腰上來,蹲在陳冉身邊:“怎麽樣?”
陳冉搖了搖頭:“如果不是求立人斥候的藏匿本事太強,就是他們根本就沒有在外圍設置警戒,算計着我們已經進山超過十五裏,任何發現都沒有。”
“這不正常。”
沈冷道:“之前海沙将軍派進來的斥候也一無所獲,就算是求立人對他們的城關極有自信,可爲什麽連外圍的斥候都不設置。”
陳冉道:“必須得去抓幾個本地人才行,沒有向導,我們在這山裏轉上幾天幾夜也什麽都發現不了。”
“不好找。”
沈冷道:“如果能找到本地向導的話,海将軍也不會那麽愁眉不展。”
事實上,在海沙率軍追殺阮騰淵進入鞍子山的時候,阮騰淵就下令山下所有村鎮的百姓一同進入山中,有不從者,力斬不赦,以至于現在甯軍想找一些熟悉山裏情況的本地人都找不到。
“鞍子山是求立之内有名的兇山,或許是連他們的斥候都害怕被山中兇險吞噬。”
陳冉道:“之前和海将軍手下的斥候問過,他們說也已經探查多日可再無小路可行,真正能進山的大路隻有一條,那是當年爲了修建山中糧倉而鋪造的,大路進山六裏就是山關,城關高大堅固,有足夠兵力的守軍,當年在這個地方修建糧倉就是爲了防備危機,這地方距離求立都城不過幾百裏,阮騰淵一頭紮進去,有雄關鎮守,他倒是真的可以安枕無憂。”
那城關沈冷也去看過。
莊雍的傷好轉之後,海沙便請求沈冷一同攻打鞍子山。
海沙已經圍山數月,可是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大路雖然通向城關,可令人懊惱的是,城關并不在這邊的山裏,大路到了懸崖邊上就戛然而止,和對面山峰之間有大概一條十一二丈長的吊橋相連,吊橋修建的極爲牢固,對面城關上的求立人把吊橋拉上去,這三十米的深澗就是難以逾越的天塹。
兵力施展不開,就算是能施展開,也不可能飛躍過十幾丈。
這幾天來,沈冷一直都在試圖找到一條通向糧倉那邊的路,可是這茫茫大山之中又沒有當地向導,想找到路基本上是天方夜譚。
“前兩日也看到了求立人在城關上那嚣張氣焰,就好像他們都城都被攻破了反而他們才是勝利者一樣。”
陳冉一臉的惱火:“那群猴子,上蹿下跳,能過去的話真他娘的想一刀一個都給剁了,家沒了國沒了,一群人縮在山裏好像還很驕傲得意。”
鞍子山,求立人自稱永遠也不會攻破的山中堡壘。
山澗隻是其一,最窄的地方三十米,寬的地方有上百米,這種跨度想在有求立人騷擾襲擊的情況下造橋沒有任何可能,如果是用簡單些的法子,打造超長的雲梯更不現實,對面的城牆是在懸崖邊上修建,雲梯根本就沒有搭靠的地方。
其二,在城關上有足夠數量的重型床子弩,全都瞄準着和這邊山上的大路,一旦甯軍集結,那些重型床子弩根本就是屠殺,路就在對面城關俯瞰之下,别說聚集兵力,上去幾個就會被直接轟死。
其三,城關之中還有抛石車,這邊大路雖然還算平坦寬闊,重型床子弩封堵吊橋入口也就罷了,抛石車若是将巨石抛過來,順着大路的斜坡滾下去的話,對甯軍造成的傷亡可想而知,就算是将傷亡降低到最低,石頭淤積在大路上,士兵再想集結上去就更加艱難。
所以哪怕是如海沙這樣的領兵之将一時之間也想不到辦法,等到莊雍身體恢複了一些之後就和沈冷商量,兩個人共同指揮這對求立的最後一擊。
拿下鞍子山抓住阮騰淵就可以宣布求立國滅,也能爲莊雍報仇。
從山上下來沈冷一直都很沉默,腦子裏是最近這幾日看到的清晰的地形,可不管怎麽去分析,都沒有可能繞過那城關。
回到山下的甯軍大營,海沙正在地圖前思考,一樣的愁眉不展。
“如何?”
看到沈冷歸來海沙立刻問了一句。
沈冷搖了搖頭,坐下來倒了一杯涼茶一飲而盡:“還是沒有絲毫頭緒,山中根本找不到其他的路,我又到了這邊山峰高處,往對面看,似乎那就是一座孤島,隻有吊橋與外界相連。”
海沙歎了一聲:“是啊......我也已經看過多次。”
沈冷道:“可我始終覺得應該還有路可尋,不然的話,阮騰淵沒必要下令把附近村鎮之中數以萬計的村民全都帶走,那是幾萬人,雖然可做奴仆苦力,可幾萬人的糧草消耗也一樣是他需要憂心的,山中修建的糧倉不可能如他們宣稱的那樣可依靠百年,那是吹噓,況且運送糧草進去也需要走那吊橋,分析來看,山中存糧按十萬人所需計算,能撐上三五年就是極限,可能更短。”
“如果我們去造一架巨大的工程車呢?”
海沙看向沈冷:“這兩日我一直都在構思,我們集結工匠,造一輛懸挂吊橋的攻城車出來,最起碼與對面城牆等高,有一條巨大的木臂可延伸出去,然後搭靠在對面城關上......”
“沒機會。”
沈冷搖頭:“這麽巨大的攻城車别說上山難,就算是到了懸崖附近,求立人的抛石車和至少百餘架重型床子弩密集攢射,我們的人根本就沒辦法推上去。”
這就好像.......那是一個洞口,洞口外面有幾十門大炮和幾千人的火力時時刻刻等着,山洞裏的人一出來就會被打的粉身碎骨,就算出來的是一輛重型裝甲,也會被頃刻之間集中的炮火轟的滿地碎渣。
海沙再次沉默下來,其實他何嘗沒有想到,隻是這似乎也是唯一的辦法。
别說是水師戰兵,就算是南疆狼猿也上不去。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有再說些什麽。
許久之後,沈冷起身:“明日我再去看看。”
海沙點了點頭:“好。”
其實兩個人心裏都明白,再看多少次似乎也看不到一點明朗,海沙已經看了幾個月的時間,斥候也一直都沒有停止對鞍子山的探索,如果有路的話,應該早就被發現了才對。
沈冷回到自己的軍帳裏一直坐在那思考,一直到了後半夜忽然間想到了什麽,起身讓陳冉帶人去打聽一件事,不多時,當初最早一批追着求立人進入鞍子山的斥候被陳冉請來好幾個。
這些斥候都是精銳之中的精銳,每一個人,放在民間,可能幾十個人也休想能把他們其中一個怎麽樣。
幾個斥候已經睡下,突然被沈冷請來的時候還有些忐忑。
“我想問一下。”
沈冷給每個人都遞過去一杯熱茶:“你們是最先跟蹤求立隊伍進入鞍子山的,知不知道阮騰淵第一個派人去的村子是在什麽地方?”
“沒辦法确定哪個是第一個,但最特殊的一個卑職知道,那地方叫普山村。”
斥候隊正洪照立刻回答:“當時大軍圍攻都城,幾乎所有兵力都被北門逃走的求立人吸引過去,誰也沒有想到那居然是求立人的誘敵之計,後來在得知有一支兩萬餘人左右的求立精銳隊伍從西門沖出之後,海将軍就下令各軍調集斥候跟上去。”
洪照認真的說道:“卑職是第一批跟上的人,因爲不知道進入鞍子山的求立隊伍會分成多少支,所以海将軍調集的斥候數量也很多,卑職所知,至少有數百名斥候分散追蹤,到了鞍子山下之後求立人已經在強迫當地村鎮百姓撤離,但是卑職發現,去普山村的求立人非同尋常。”
洪照道:“應該是阮騰淵手下如今最重要的将軍阮煥林親去的,我們看到了求立大将軍的戰旗往那邊去了,至少上千騎兵,求立人的騎兵很少,大部分還集中在禁軍,所以卑職懷疑,當時同去的甚至還有求立皇帝阮騰淵。”
沈冷微微皺眉。
求立地形多水路少平原,而且并不會養馬,所以求立根本就沒有多少騎兵。
如果是阮騰淵親自去了那個叫普山村的小村子,可能真的會有什麽發現。
“你們去探查過嗎?”
沈冷問。
“去過。”
洪照搖頭:“後來我們前後三次去過那個村子,但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沈冷嗯了一聲:“多謝,明日我會和海将軍說一聲,你們帶我去那邊看看。”
洪照立刻起身抱拳:“遵命。”
第二天一早,沈冷帶着陳冉王闊海以及百餘名精銳斥候離開大營直奔普山村,距離山下大營并不是很遠,騎馬不到半個時辰随即趕到。
村子已經空了,連房屋都被付之一炬,看起來極爲慘烈。
即便已經過去多日,空氣之中似乎依然彌漫着一種燒焦的味道,又或許那隻是視覺上帶給大腦的一種反應。
不時看到野狼從殘垣斷壁裏逃離,它們似乎也在尋找着什麽。
隐隐約約的,好像這村子裏有一雙雙孤魂野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冷他們,隻等着他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