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從不否認有真正的看相大師,他曾說自己功夫五流,看病四流,教書三流,養豬二流,看相一流。
偏偏就是這個自稱功夫五流的人,一輩子有大半時候被人追殺,不管怎麽逃怎麽躲還就沒有人殺得死,要知道那時候他将殺手行業内幕全都寫了出來,點名點姓的指出當朝有名的幾個殺手組織如何聯絡如何收錢如何做生意,追殺他的自然不是庸手。
說看病四流,冒充雲遊醫者給當時分封在滬甯縣的一位楚國親王夫人看病,久病多年竟是被他看好了,得錢數千兩,可是逍遙快活了一陣子。
說他教書三流,别忘了晚年時候他沉心教學,後來楚國朝廷裏數位重臣皆是他的門下弟子。
他自己說養豬二流,他慫恿着去開養豬場的那位夥計後來富甲一方。
他自诩看相一流。
李不閑不知道自己的這位老祖宗是不是吹牛,可從留給後世之人的卦書來看,須彌彥确實會戰死疆場,他觀須彌彥眉心稍偏一些的那顆小小黑痣就是他的将星,也是他的煞星。
所以他不希望須彌彥去北疆,可須彌彥怎麽會聽?
“對了。”
須彌彥想到一件事:“既然你說自己看相有本事,爲什麽你沒看出來之前在将軍府外你攔着聊天那位就是沈冷沈将軍?”
“看相不是神道,我哪裏看得出來誰是誰,可我看得出來他必是貴人,交談幾句便推測出他是沈冷,不然的話你真的以爲我和他聊天是在胡言亂語?”
李不閑歎了口氣:“沈将軍這面相,也奇怪得很。”
“你說沈夫人面向奇怪,又說沈将軍面向奇怪,怪在何處?”
李不閑打開窗往外看了看,确定無人,于是關上窗壓低聲音說道:“我隻對你一個人說你可不要胡亂傳播出去,那興許就是殺頭的重罪......我觀沈夫人面相,英氣勃勃,福報深厚,富貴之極,遠非現在一位将軍夫人所能比的,甚至可能大的沒了邊,可她又是個女人,所以我才說奇怪。”
“再說沈冷将軍,他的面相福薄可命貴,看起來應該是個早死之人,可是突然轉運,少年時候經曆一場大事後就會順利坦蕩一發不可收拾,以至于現在面相也隐隐約約有富貴之極的樣子,兩個富貴之極......”
李不閑搖了搖頭:“你說,如果說出去的話,會不會是招惹是非?”
“隻當你是胡說八道。”
須彌彥白了他一眼:“睡覺睡覺,明兒一早去和沈将軍沈夫人辭行,然後我帶着你好好轉轉這長安城,待到年後我就随夏侯芝将軍北上,若被你說的準了死在北疆,你記得在長安城外給我修一座衣冠冢,我給你的那房子之中有我尋常衣物......想想若是戰死疆場多半沒有個全屍,可能收都收不回來,我又不想長眠塞外,所以就拜托你了。”
“我不管。”
李不閑躺在床上:“說什麽都不會管的,你不想死在塞外,那就别去北疆。”
須彌彥笑着搖頭,在李不閑身邊躺下來:“怎麽都不會想到我會與你這樣一個迂腐先生成了朋友,人生際遇真是奇妙。”
“你不是我朋友了。”
“呵呵。”
須彌彥閉上眼睛:“明天帶你去書院看看雁塔看看未名湖。”
“不要理我。”
“後天可以去西山的撫雲觀裏拜拜。”
“不要理我。”
“大後天若是也無事的話,要去順平街,那裏都是小吃美食,從這頭吃到那頭,天黑都吃不完。”
“不去!”
“到了大大後天你估計也緩過來了,咱們再去小淮河轉轉?”
“我睡着了。”
須彌彥躺在那看着屋頂,想着幸好這輩子沒有娶妻生子,不然的話豈不是耽誤了人家,又想到自己連個中意的姑娘都沒有,自然也沒有姑娘中意自己,人生也算是稍稍失敗了些,好在還有小淮河這樣的地方,想想就美好。
“喂!”
躺在旁邊的李不閑忽然說了一句:“轉完了長安城,再去一次小淮河,然後你北去邊疆帶上我。”
“爲什麽?”
“我會看相。”
“然後呢?”
“看到你快死了的時候,我提前給你買一口棺材去,要好木頭的,厚實沉重,就算是你被人砍碎了我也能撿回來拼上,我還會想辦法把你運回來,然後我就回來長安城踏踏實實享受你給我的這些銀子還有那宅子,你就當是雇我好了。”
須彌彥笑起來,鼻子忽然發酸。
“也行。”
須彌彥看着屋頂:“但你可不能跟我上戰場。”
“傻-逼才跟你上戰場!”
李不閑哼了一聲,氣鼓鼓的翻身到一邊去了。
沈冷看了看茶爺已經睡熟,悄悄起身往外走,拎着兩隻鞋蹑手蹑腳的開門出去,茶爺睜開眼睛看了看那鬼鬼祟祟的人一眼,笑着搖了搖頭。
那家夥,剛剛就一直在說須彌彥是個人才,若是不能留下的話就太浪費了,讓他憋到明天一早再去說他如何能憋得住?
沈冷才到須彌彥那屋沒多久,茶爺起身去燒了一壺水泡了茶,然後準備了一些點心一塊端着送到客房門口,也沒進屋,在外面說了一句:“自己來拿。”
沈冷嘿嘿笑,出門拿了東西,茶爺已經回屋睡覺去了。
結果沈冷和須彌彥還沒聊幾句,夏侯芝披着衣服就跑了過來,一進門就說料到了沈将軍你不會老實。
深夜。
皇帝揉了揉眉角,看完了窦懷楠呈遞上來的奏折,那是洋洋灑灑足有萬言的一份長奏折,句句都稱得上是金玉良言,窦懷楠之才遠在大學士沐昭桐之上,這才多大年紀,再給他五年時間曆練,到時候就算直接給他内閣首輔自然也可勝任。
可是不行,因爲皇帝要把窦懷楠留給下一代大甯帝王。
“朕的精力畢竟有限。”
皇帝自言自語了一句,推開窗,外面的涼風一下子湧了進來,月色皎潔,屋子裏的暖氣被寒風吹散了不少,皇帝覺得精神一振。
代放舟在門外打瞌睡,沒有注意到皇帝的舉動。
禦史台都禦史賴成會是未來十年的内閣首輔,而十年之後,窦懷楠接過首輔的位子,還能兢兢業業的幹上二十年,那時候窦懷楠也才六十幾歲吧,從四十幾歲到六十幾歲,最成熟最有想法也最踏實穩定,加起來就有三十年,三十年之後呢?
皇帝想到了老院長提及過的那個如今還在書院裏求學的許居善,才十三四歲年紀,已經有獨到見解,不久之前老院長把許居善寫的一份讀書筆記帶給皇帝看了看,其中諸多地方,跟窦懷楠奏折裏說的重合,甚至絲毫不差。
年輕人真的讓人刮目相看。
三十年後,許居善也才四十幾歲,他可主内閣二十年。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若是一切都按照他的預想去做,大甯未來百年都不會有什麽大亂子。
再次擡起手揉了揉眉角,覺得有些寒意,這才想起來窗戶還開着,将窗戶關好後皇帝活動了一下,然後緩步走進内室,衣服也不脫,就那樣把自己扔在了床上,沒多久就沉沉睡去,可此時距離早朝也就勉強還有一個時辰。
除了皇帝沒有睡着之外,珍妃也還沒有睡下。
一如既往,她又坐在窗口發呆,她睡不着自然不會是因爲國家大事,她腦子裏裝不下那麽多東西,用她自己的話說,她隻是個小女人,所以在乎的隻是自己的丈夫孩子。
她睡不着,是因爲她太了解皇後。
當年皇後在留王府裏偷走她的孩子,如今茶顔也有了身孕,皇後是萬萬不會容忍茶顔的孩子平安降生,那是解不開的仇。
她爲什麽要殺入楊家?
爲什麽要直入延福宮痛摔皇後?
隻是因爲她知道現在必須要有一個态度了,她就是想告訴皇後如果這次你再動我的孩子,我就讓你下地獄,可她知道皇後是吓不住的,就如當年皇後難道就不怕留王?
那天夜裏她的孩子出生,她虛弱的躺在床上,接生的人抱着孩子出去洗血迹,然後不久孩子就丢了。
那是一根刺,二十年來,無時無刻不在刺着她的心。
與此同時,夏蟬亭園。
馬幫老當家已經喝的醉醺醺,看起來眼神迷離下一息沒準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陪着老當家喝了大半夜酒的沈先生也一樣醉的差不多,笑了笑準備起身告辭。
“沈冷是我外孫嗎?”
老當家忽然問了一句。
一瞬間,沈先生的酒醒了一大半。
“我......”
“是不是不是?”
“我......”
老當家坐起來,似乎也一下子就醒了酒,他看着沈先生認真的說道:“我問小蠻,小蠻不說,問你,你支支吾吾,可是小蠻說過一句話,她說這次誰敢傷害茶顔傷害沈冷,她就拼了命,可是她爹娘還在,拼命輪不到她。”
他看着沈先生的眼睛:“茶顔和沈冷是你帶大的,你也算是父親,所以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懂我的心境......若沈先生還有什麽不肯說,我隻好自己去查。”
沈先生沉默許久:“若......有人再傷害茶顔傷害沈冷,說到拼命,我是第一個。”
他起身往外走,搖搖晃晃。
“老當家,你問我,我不知道回答你什麽,可我确定,貴妃娘娘一定已經确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