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須彌彥進了将軍府便一去不回,李不閑會覺得那是自己的罪孽。
“看先生的神情,似乎覺得若是我進了将軍府出意外的話,會想念我?”
“瞎說什麽呢,哪裏會有意外,按理說如果你進去被亂刀砍死了應該叫意料之内,不算意外。”
須彌彥:“先生你的身上果然有你先祖的風範。”
“怎麽說?”
“你先祖一生被人追殺,就先生這張嘴距此不遠了。”
李不閑:“......”
須彌彥看了看桌子上吃的幹幹淨淨的飯菜,酒也喝了一壺,菜滋味很足,酒也沒摻水,都很美好,似乎真的了無牽挂了。
“先生說,人生在世當求坦蕩,若不坦蕩活着便是罪業。”
須彌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去尋坦蕩了。”
李不閑沉默着點了點頭,其實他後悔了。
在須彌彥即将走出酒樓的那一瞬間,李不閑猛的站起來:“我還沒有去看過雁塔,沒有去書院看未名湖,也沒有去看過未央宮,要不然再等等?就算你都不想去,要不然我們再去一趟小淮河?”
“先生身上的銀子夠返回的嗎?”
“不......不夠,所以你不能去,你得去賺錢還我銀子。”
“還你就是了。”
須彌彥走回來,取了一塊純金的牌子放在酒桌上:“城内的良音票号裏存着我一個箱子,唯有持此牌才能進他們的錢庫,他們會帶着你去打開箱子,箱子裏的一切從今日起都歸先生所有了。”
“有很多錢?”
“很多,還有在長安城的一套房産地契,院子不算小,我去看過。”
須彌彥笑了笑:“别去縣城裏教書了,其實有句話我一直想說但沒好意思,你祖上不務正業寫出天下第一閑書,你根骨裏也不是個正經人,你那學問着實一般,教書育人偉大,可先生的學問教書真不算偉大,拿了錢在長安城做個太平富家翁,娶妻生子。”
李不閑搖頭:“你還是别去了,你知道那些道理都是我胡謅的。”
“知道啊。”
須彌彥道:“先生講的道理很多時候前後矛盾,你自己都能把自己憋住還需要我去質疑?”
“那你還聽?”
“因爲那是我所願。”
須彌彥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還有一句話送給你......心有郁結,真的不會得腎結石,最多心裏難過。”
說完這句話後須彌彥大步出了酒樓,朝着大街斜對面的将軍府走了過去。
李不閑蹲下來,不知道爲什麽居然有些想哭,想着就要這樣失去人生之中第一個可以稱之爲朋友的人,傷感的無以複加,他連着深呼吸好幾次,醒悟過來既然是知己,那當然要共生死,于是猛的站起來想要高喊一聲我陪你去,才站起來,就看到須彌彥回來了。
“怎麽回來了?”
“這家不是。”
須彌彥白了李不閑一眼:“忘了你着大舌頭,你打聽來的消息能做的準?這是禁軍将軍沈仍的家。”
他看着李不閑:“來,看我的舌頭,跟我一起讀......楞是楞仍是仍。”
李不閑:“仍是仍仍是仍。”
須彌彥閉眼:“好了咱們走吧。”
這次換須彌彥打聽,一路走走問問到了沈冷将軍府門外,兩個人蹲在大門對面路邊看着,然後又看了看彼此。
“先生怕血嗎?”
“怕。”
“唔,那算了。”
“何事?”
“本想說若我死了,幫我收屍。”
須彌彥搖了搖頭,起身朝着将軍府大門走了過去,李不閑站起來跟着他走,須彌彥回頭:“你跟着我做什麽?”
“給你收屍,當然要跟你進去。”
李不閑微微昂着下颌:“不能白拿你銀子。”
須彌彥笑了笑,眼神裏有幾分感激,走到将軍府門口敲了敲門,一個親兵從裏邊問了一句:“何人?”
此時已經到了掌燈十分,将軍府大門已經關閉。
“沒事!走錯了。”
須彌彥扭頭就回來了,李不閑覺得自己剛剛提起來的那壯懷激烈一瞬間就散了。
就在這時候沈冷一個人溜溜達達回來,他先去天機票号接茶爺,結果茶爺去了迎新樓吃飯,又去了迎新樓,結果看到了茶爺留給他的字條,珍妃想茶爺了,派人接茶爺進宮,今夜不回來了。
明明前兩日才見過。
沈冷在迎新樓蹭了一頓飯,好說歹說葉流雲也不留他喝杯茶,隻好溜達了回來。
沈冷這樣的人當然不習慣穿着将軍服出門,他還是習慣穿家常衣服,覺得舒服自在,須彌彥吓得給自己找了特别爛的借口說是忍不住尿意,找地方去撒尿了,李不閑一個人在将軍府門口等着,看到沈冷溜達過來,忽然間想起來應該好好打聽打聽沈冷爲人如何。
“這位大哥。”
李不閑湊過去:“有件事想請教。”
沈冷看了看李不閑那張臉:“請教可以,别叫我大哥,大叔你有什麽事請講。”
這也就是他這麽沒譜的人才會說出來。
李不閑讪讪的笑了笑:“是這樣啊,我有一個朋友因爲一些事得罪了這府裏的沈仍将軍。”
沈冷:“你先别說下去,你先跟我讀,沈冷。”
“沈仍。”
沈冷放棄了:“你還是說事吧?是誰得罪了沈冷将軍?”
李不閑道:“我一個朋友,雖然沒有真的去得罪,可是準備去得罪了,而且準備了很長時間,然而有一天他幡然悔悟覺得自己那樣做不對,這事就成了他的心結,他并沒有真的做過什麽對不起沈将軍的事,可就是心理窩着,想求見沈将軍。”
沈冷想了想:“我不是很明白,大概就是我去你家裏想偷東西,可是進了你家門之後忽然生出來一種罪惡感,于是走了,越想越罪惡,就又回來找你說聲對不起?”
“比那嚴重,而且你去我家偷東西不會有罪惡感,隻會有失敗感。”
李不閑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他曾經想殺沈将軍。”
沈冷笑了。
“唔......那沈冷一定歡迎他。”
就在這時候須彌彥回來,看到李不閑正在和沈冷聊天之後都懵了,沈冷沒有見過他的模樣,可即便是夜色之中看身形他也能認出來那是沈冷,畢竟他跟着沈冷的時間太久了。
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所有想好的話在一瞬間就都煙消雲散。
須彌彥沉默片刻,大步走上去抱拳:“我叫須彌彥,曾一直跟着你。”
沈冷點了點頭:“你們兩個今天上午的時候進了長安城,然後就去了小淮河,再然後去酒樓吃了一頓飯,又跑去了禁軍沈仍将軍府家門口敲門,最後到了我這,我實在想不明白,當初跟了我那麽久的人爲什麽突然就蠢了?如果你們是來道歉的,先去青樓是什麽流程?”
李不閑臉色大變:“你怎麽都知道。”
從暗影處走出來一些身穿黑色錦衣的漢子,爲首的正是千辦古樂。
“你在城門口用了須彌彥的名字,就是想告訴我知道吧。”
沈冷看向須彌彥:“從北疆歸來之後我就失去了那種時時刻刻有一把刀子沒準落下來的感覺,現在你突然回來,而且不加掩飾,所以我得看看你想做什麽。”
古樂走到沈冷身邊說道:“是個高手,我們一開始盯着的時候他就發現我們了,但沒有甩開我們,這個人......”
古樂看了看李不閑:“是個棒槌。”
李不閑張嘴想說你才是個棒槌,忽然想到那身黑色錦衣可能就是廷尉府的人,硬是沒敢說出來。
須彌彥回答:“我沒蠢,是他蠢,他打聽的将軍府在哪兒。”
他看着沈冷的眼睛:“你可以殺了我了。”
沈冷伸手,古樂将佩刀抽了出來。
沈冷抽刀在手,刀子恍了一下,猶如夜空裏炸亮了一道閃電。
在距離須彌彥脖子幾乎隻有一根發絲距離的地方,沈冷的刀穩穩的停了下來,那握刀的手哪裏像是一隻手,更像是一個鐵閘。
刀在他手裏,紋絲不動。
須彌彥的眉頭動了動,眼角眨了眨。
“我查過你,你是大學士府裏出來的人,殺朝廷官員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替身,我也暫時沒有查到你做過什麽惡事,抓了一些原本大學士府裏的死士,詢問過,你算是大學士夫人手裏最重要的牌之一所以以前沒動過,也就是說我還沒有必須殺你的理由。”
“你從長安城出發一直到南疆,然後就跟着我,從南疆到東疆,從東疆到北疆,又從北疆返回半路進高航道之後我才确定你沒有繼續跟着我,你去哪兒了?”
李不閑在旁邊舉了舉手:“找我......在我的勸說下他幡然悔悟,不過,将軍......既然你也說他沒有做過什麽必須處死的錯事,要不然就饒了他吧。”
沈冷看了李不閑一眼:“聽你口音是湖見道的人,怎麽在高航道?”
李不閑:“......”
沈冷轉頭看向須彌彥認真的問了一句:“剛才我刀在你脖子邊上的那一瞬間,你怕了沒有?”
須彌彥吐出一口氣:“怕了,我以爲不怕死,原來是假的。”
沈冷将刀子遞給古樂:“怕了就好,算是扯平,你跟着我的那段時間,我特麽也怕。”
......
......
【不知道大家的家鄉有沒有過年的那個順口溜,就是二十一那什麽,二十二那什麽,二十三糖鍋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那什麽的那個順口溜。】